围栏之外[刑侦] 第4章 玻璃子宫（三）

周日，加班的人屈指可数，除了在场的四人，暂时没有其他闲杂人等看到了这滑稽的一幕，唯一有机会的是门卫大爷，他在给源野开了门后就戴着老花镜看起了报纸，错过了一场好戏。

顶着那道直勾勾的视线，源野沉默着一步步走上阶梯，慢得仿佛腿有千斤重，十秒能走完的路程走了三十秒，好不容易登顶，站到了霍霁霄的身前，他面无表情伸出右手：“你好，市刑侦支队一大队副队长，源野。”

霍霁霄垂眼看着那只向他伸出的右手，一言不发，就在源野觉得自己的手臂快要泛酸之际，对方终于大发慈悲地回握了他的手。

“你好，公安部刑侦局打拐办警督，霍霁霄。”

两手相握的瞬间，指尖摩挲过源野握枪磨出的老茧，掌心肌肤相贴的触感如微小的电流，酥麻从指尖沿着神经末梢漫过全身。

源野忙抽手，抽了一下没成功，又用了点儿劲，才将自己的右手抽出，他有些尴尬地在半空摆了摆手，假装无事发生：“姜之喻，花朵，都是一大队的人。”

姜之喻和霍霁霄互相点头示意，招呼就算打过了。

花朵敏感地察觉到自家副队长和专家之间诡异的氛围，哪怕专家长得再好看，此时她也不敢随便造次，只能顺着源野的话头毕恭毕敬打招呼：“您好您好，叫我花儿就行。”

“你好，随意称呼我就行。”

花朵有些接不上这种看似亲和实际疏离的礼貌，小心翼翼开口：“那我叫您霍老师吧。”

“鲁省人？”

“我的口音这么重吗？”

霍霁霄嘴角上扬，露出一个标准的浅笑，笑意不达眼底，但至少态度十分客气了：“并不重，单纯是我对口音的听觉敏感，而且确实很少有人叫我老师。”

花朵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霍老师对全国各地的口音都有研究吗？”

“工作需要，见的人多，除了国内各地的口音，英西葡法德和一些东南亚小语种的口音也有浅显的了解。”

“哇，太厉害了，霍老师是哪里人啊？”

“粤省人。”

眼见二人有越聊越多的势头，源野内心冒出了一股道不明的无名火。

“咳，我们今天有案子，会比较忙，霍……”源野的脑子里一秒钟过了三十个称呼，也没想到更合适的，只能硬着头皮选了个最不会出错的，“霍同志，你需要参观局里什么地方都自便，食堂是开着的，午饭可以去那解决，有什么问题的话，你就到一大队办公室找我们。”

花朵：“可是源副，你不是说中午一起……”

源野打断她的话：“中午一起开案情会，你现在快去通知其他人，十二点半到三楼会议室集合。”

花朵哭丧着脸：“啊？那午饭怎么办？”

源野气这丫头的情商忽高忽低，毫无眼色，圆目一睁厉色道：“全都去食堂打包拿到会议室一边开会一边吃。”

“我自己参观就好，不打扰你们工作。”

这番解围的话从霍霁霄嘴里说出，并没有让情况有所好转，反而愈发有火上浇油之势。

姜之喻实在是有些看不下去：“源副，我来给霍霁霄介绍局里的情况吧。”

言下之意至少他们三人中能有一个人认真招待专家，不至于敷衍了局长派下来的工作任务。

源野没有反对，默认了这样的安排：“花儿，你在群里通知其他人准点开会，我先去换一身衣服，然后你和我去一趟技术科，催一下赵主任的指纹结果。”

他说完倏然转身，跨步直奔门内，把霍霁霄彻底留给了姜之喻。

在办公室取了放在局里的备用衣服，把那一身幼稚的海绵宝宝家居服换下，又洗了把脸，这才收拾好自己。

源野将换下的衣服揉成一团塞进手提袋，随手一抛扔在了自己的工位上，路过花朵的位置前，用指节扣了扣桌面：“走。”

检验室的门没有锁，源野象征性敲了敲，动作娴熟地推门进入。技术科主任赵志远坐在转椅上，正埋头对塑料袋检查取样，他一手拿着镊子，一手拿着证物袋，小心翼翼地分辨着黑色塑料袋上的蛛丝马迹。

推门的动静太过熟悉，他根本不需要回头就知道是谁来了：“快来，帮我把灯再往下拉一点，这儿好像有根头发。”

源野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将照明灯拉低，赵志远借着光看清了位置，用镊子稳稳地夹起一根带着发囊的发丝。

“可以啊，老赵，你这眼神太厉害了。黑色短发……我记得死者是中长发吧？”

赵志远将发丝放进证物袋，顺手和另外两个也装了发丝的证物袋一起递过去，深藏功与名：“拿去法医科验DNA吧。”

花朵手疾眼快抢先一步接过：“源副，我去就行。”

“去吧。”

源野这时候才发现检验室里就赵志远一个人，他疑惑道：“其他人都去哪儿了？”

“小孙去盯水质了，小周去盯土质了，其他人都出去采样了，剩我一个孤家寡人在这坚守检验室，”说到这个赵志远就有些郁闷，“燕江这么长，光燕北市就流经五个区，每个区的水质都有所不同，夏季又多雷暴雨，最近江水又浑又杂，和样本库的水质参数不同得像两个妈生的似的。”

源野被这比喻逗笑，安慰道：“等案子破了我请你们和老钱吃顿好的，他那边拼尸块估计也累够呛。”

“说话算话啊，我要吃光北路那家烧烤。”赵志远将手套摘下，两脚点地发力，推着椅子滑到桌子前，将桌面上的纸质报告递给源野，“呐，指纹对比结果——很遗憾，没结果，死者的指纹不在指纹库里。”

“其他地方没找到有效指纹吗？”

“暂时没有，不排除是凶手全程戴了手套作案。我们在采样的时候，发现分装尸体的塑料袋上的土壤和大塑料袋上的土壤不一样，分装袋里的土壤颜色偏红，外层塑料袋和封口尼龙绳上的土壤偏黑，更像是水里的淤泥。还有，尼龙绳原先应该绑了石头之类的重物，但绳子已经断了，断口不齐，最近流水大，估计是被水里的东西弄断的，所以袋子才能被钓上来。”

“所有结果大概要等多久？”

赵志远取下眼镜，捏了捏鼻梁，“这个案子性质恶劣，唐局要求证物检测最高优先级，努把力三天内能给你所有结果。”

源野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离开会的时间还有十分钟，他熟门熟路地从柜子里拿了一个新的档案袋，将指纹结果放进去，转身摆摆手：“行，等你们好消息，我开会去了。”

留下赵志远在身后咆哮：“源野！你又顺我们技术科的档案袋！”

三楼。

姜之喻捧着一盒饭站在会议室门外，每一个参会的人员进入前都和他打了招呼，硬生生让他站出了一种食堂招待的感觉。

过了半晌，走廊尽头传来“叮咚”声，源野夹着档案袋单手插兜大摇大摆地走出电梯，看到姜之喻出现在会议室门口，有些惊讶。

“你不是带霍霁霄逛市局了吗？这案情会是跟不出外勤的人开的，你来不来都不耽误，开完了找花儿给你转述就行。”

“不是我想来，”姜之喻声音压低，“我刚带他走了两层楼，他就说想来旁听案情会，说自己调任过来就是为了学习交流的，而且这样还不会耽误我的工作。”

“所以你就给人带过来了？”

“他都说到这份上了，我能不带吗？”

“你甚至还有时间带了饭？”

“我们是去食堂打了饭之后过来的，你放心，你和花儿的饭也打了。”

“饭是重点吗？他在下面坐着，听我在上面开会，这会我还能开得下去吗？”

“你这就显得很不专业了啊，源野，”姜之喻恨铁不成钢，“我不清楚你俩到底怎么回事，但是当初毕业的时候你不就说了自己已经放下执念了吗？而且他调任过来不是一周，也不是一个月，是一年，你得跟他抬头不见低头见地在这市局里共事一年，与其这样逃避，不如早点学会和平共处。”

源野：“……”

他咬牙切齿：“行，我努力，我专业，我是人民警察。”

会议室里的队员们正吃着饭等待开会，只见自家副队长黑着一张脸大步踏入会议室，都以为是这次案子性质恶劣，上头给的压力太大，一时之间无人敢开口先问好。

源野一进门就看到了坐在主位右边的霍霁霄，这人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丝毫不觉得自己坐的位置有什么不对。从他进门，霍霁霄的视线就一直在他身上，直到他在会议桌主位坐下，那道视线也依旧没有移开。

他尝试着无视霍霁霄的目光，和在座的同事们打招呼：“中午好。”

“源副，你吃了没？要不要给你泡一桶红烧牛肉？”

“对啊，源副，你和花儿姐都没来得及打饭呢吧？”

花朵正满脸期待地接过姜之喻给她带的饭，听到有人提了自己连忙道：“喻哥给我带了，泡面不用算我。”

“不用，你们吃吧，我还不……”

话还没说完，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盛满的青椒牛肉盖饭推至源野面前，饭盒边上还贴心地放了一小袋源野最爱的鲜切水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