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栏之外[刑侦] 第16章 玻璃子宫（十五）

问询室的门一关上，花朵生怕自己气晕过去，先扶着墙壁再口吐芬芳：“他们家的y染色体是变异了吗？”

源野从隔壁观察室里出来，听完了花朵这一通十分不符合警察公职人员身份的危险发言，好言相劝道：“注意言辞，小心被人家和家属听到了来投诉你。”

花朵：“对我的乳腺健康非常不好……好了好了，我知道，源副……我闭嘴。”

姜之喻叹了口气：“我们没证据，这老头儿关不了多久。”

源野倒是不着急：“他们这一家子有毛病是有毛病，但还挺团结，他那两个儿子的事情一天没结束，这老头儿应该也不会跑。”

姜之喻：“郑浩老婆王瑶呢？”

源野：“通知了德福村派出所的民警了，现在还在来市局的路上。”

花朵有些感慨：“除了最小的两个孙子，这一家人也算是在市局里团聚了，我刚才骂郑建宗的话倒也不算骗他。”

姜之喻又接着问道：“那老太太呢？还在接待室里坐着？”

“坐着呢，看着她的民警说，我们把老头儿带走之后就一直在哭。”

姜之喻：“要问她吗？”

源野犹豫了一下：“家里三个被带走的男人肯定早就教她怎么应付警察了，她就算知道什么，应该也不会说。”

“我去试试吧。”

霍霁霄突然出声，几人目光看向他，他接着道：“撬她的嘴比应该比她家那三个男人好撬。”

接待室里，气氛静得有些闷，郑母坐在角落的软椅上，膝盖并拢，双手紧紧攥着被眼泪浸湿的纸巾，一个年轻女民警正坐在她旁边，语气柔和地劝慰着她。

听到门开，女民警抬头：“霍警官？”

霍霁霄点点头，走进来，女民警识趣地起身离开，顺手把门带上。

郑母一见他进来，眼神顿时躲闪，手指本能地收紧，整个人都下意识地往椅背缩了缩。

霍霁霄没有急着开口，而是走到饮水机前给自己接了一杯温水，抿了一口后将水杯放在桌面上，一同放下的还有一个录像机，拉过一张椅子在郑母对面坐下。

他不说话，室内的空气就像凝固了一样。

郑母忍不住开口，声音细如蚊蚋：“警官，我家老头子什么时候能出来……”

“郑阿姨，”霍霁霄语气温和，目光却锐利，“您是家里唯一还没被正式审讯的人，您的丈夫、两个儿子全都已经在接受问询，两个儿媳妇——一个已经进来了，一个还在路上，很多事他们说不清楚，我们只能来问您。”

郑母垂着头，一声不吭。

“郑阿姨，”霍霁霄声音一顿，“我不需要您全部都说，我只想知道一件事：六月二十号那天，也就是案发当天，您丈夫和小儿子有没有出去过？”

郑母抬眼看了他一下，又迅速低下头，手指死死攥着已经被揉烂的纸巾，嘴唇抖了一下，没有作声。

“您是这个家里现在唯一还有机会说实话、争取从轻处理的人，郑阿姨，想想您那两个还年幼的亲孙子，他们的父亲和爷爷如果坐了牢，以后谁来看顾他们，”霍霁霄的语气依旧温和，循循善诱道，“如果等到我们拿到了所有技术证据，到时候您一句都不说也没用了。”

郑母的眼神晃了一下，但依旧不动摇。

霍霁霄端起桌上的水杯又抿了一口，紧接着突然话锋一转：“郑阿姨，您见过死者吗？”

郑母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愣了一下后摇摇头：“……没有。”

“生前死后都没有吗？”

“……没有。”

霍霁霄：“那您大概是没有见到那姑娘最后惨死的模样了。”

郑母低下头，大拇指指甲透过已经抠破的纸巾掐在食指上，指甲印下去的痕迹很深，但她此时已经感觉不到了。

“二十出头的年纪，容貌端正，留着一头柔顺的披肩发，她或许接受过良好的教育，也可能有一个原本安稳的家庭，又或者什么都没有，只是千千万万个普通且平庸女孩里的一员，这样的年轻女孩在大城市里四处可见，但她却出现在德福村，出现在那座常年荒废、几乎无人问津的山里，她的脚早年就留下了残疾，走路有些跛脚，稍微加上一点限制，她就连出门求救的机会都没有。”

霍霁霄慢慢地弯下腰，身体前倾，目光如炬直视着郑母的脸，郑母下意识抿紧了嘴唇，她不敢抬头和对面这位年轻英俊的警官对视。

“郑阿姨，她有没有悄悄找过您，说自己哪里不舒服，说自己想出去走走？或者只是，求您多留几分钟——毕竟您看起来就像是邻居家热心的大娘，她那么年轻，嘴巴甜一点，说两句好话，从您这里讨点吃的，换来一声安慰，一点关心，也不是难事。”

“可她怀孕了，”霍霁霄的声音一沉，字字清晰，“肚子里那个孩子，不是她的，不是任何她自己选择的，她什么都没有做错，唯一的错，是在错的时间、出现在错的人面前。”

霍霁霄坐直身子，看向郑母的眼神冰冷，仿佛之前温和礼貌的态度是幻象一般：“而您，郑阿姨，您知道她的存在，知道她从哪儿来，也知道她最后是怎么走的，他们让您见过她的尸体吗？她生下孩子后大出血的身体，被他们一块一块剁碎，和那个刚出生就没了气的孩子一起扔进了江里。”

郑母的脸色一寸寸白下去。

“我……我……我没有……我没有看过……我不敢，我对不起她，我真的对不起她，但是我不能……警官，那些事情都是小锋做的，他已经承认了，你们别再问了……”

“郑阿姨，您怎么知道郑锋承认了？”霍霁霄看着对方猛然睁大的双眼，郑母这时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他们是这么教您在警察面前说的吗？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郑锋的身上。”

郑母焦急道：“警官，分尸和抛尸，真的都是郑锋做的，最多……最多分、分尸的时候老头子搭了把手，我们没有骗你们。”

“那是谁把死者带回来，是谁把胚胎放进死者的子宫，又是谁在死者难产大出血时没有及时送医救治？”霍霁霄的音调抬高了两分，每一个字像针一样一根一根扎进郑母心里，“你们推郑锋出来，是为了掩盖什么？是郑浩吗？他才是一切的主导者，对吗？”

郑母捂住嘴，整个人几乎蜷缩在椅子上，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还是没有开口。

霍霁霄没有再追问，他站起身，拿起桌上在录制状态的录像机，按下停止录制，走到门口前轻声叮嘱：“郑阿姨，感谢您对警察问询工作的配合，如果还有什么想起来的，或者愿意说的，可以随时告诉我们。”

门关上，郑母紧绷着的身体骤然一松，瘫坐在椅子上，眼泪倾泻而下。

“如何？问到什么了吗？”

见霍霁霄从接待室里出来，一直站在走廊上等待的源野上前。

霍霁霄将录像机递给源野，一道往楼上走去，他点点头：“郑母供出了郑父是郑锋分尸的帮凶，她没有直接回答，但是态度很明显，所有人都在为郑浩打掩护。”

郑锋在被拘捕时曾以武力抗拒，但被制服后，他并没有像警方预料的那样死咬不松口，而是迅速认罪，承认自己确实是分尸并将尸体抛入水中的人，对于死者的身份和与自己的关系，他虽然编造了谎言，但那些说法在逻辑上并无明显漏洞，足以自圆其说，掩盖真相。

警方或许可以通过别的途径突破他虚假的叙述，将视线转向看似毫无牵连的郑浩，但如果不是在装尸袋中发现了那两根DNA与郑锋有血缘关联、却不属于他的男性头发，他们或许根本没有站得住脚的证据和理由来逮捕郑浩。

“但现在的问题是，案发那天，郑浩有非常明确的不在场证明，不论是他店铺里的监控还是小区室外的监控，都能证明他在六月二十日那天，一整天都呆在店里，哪怕他十点下班回家后再去德福村，时间上也太紧凑了，根本赶不上。”

源野顿了顿，接着提出了自己的想法：“还有一种可能，郑浩确实不在分尸现场，但是他在那之前去过那个地方，并且留下了自己的头发，郑锋在装尸块的时候不小心把那两根头发带进了袋子里。”

霍霁霄点点头，认同了源野的猜想，他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时间：“王瑶到了吗？”

源野：“还没有，不过应该也快到了。”

“如果，”霍霁霄的语气有些凝重，“如果我们的猜测是真的，王瑶的手上应该有所有资源的详细资料——代孕母体和代孕客户的信息，她是燕北最大的私立妇产医院的护士，还是生殖医学科，接触到不孕不育的夫妻对她来说轻而易举。”

“可是我们今天在郑浩和王瑶家并没有发现任何证据。”

霍霁霄：“这么重要的东西，他们不会放在家里的，警察一旦怀疑上他们，第一个搜的地方就是家。”

源野：“除了家，那就只有一个地方，是她最熟悉最有安全感的，而且那样的信息资料，存放在那里不仅安全还不突兀。”

“爱麟妇产医院。”

“她工作的地方。”

两人不约而同地说出口，声音在空气中短暂重叠。

话音刚落，源野怔了一下，下意识偏过头去摸了摸鼻尖。

霍霁霄侧头看了他一眼，眼中一闪而过的诧异被笑意替代，他语气轻快了几分：“看来我们思路一致。”

源野装作清嗓子咳了咳，试图迅速把气氛拉回到严肃的工作节奏上：“我去准备搜查申请，让花儿和老姜他们跑一趟医院。”

霍霁霄却没急着动，仍站在原地看着他，嘴角勾着一点若有似无的笑。

“走吧，”他轻声道，“我们去审郑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