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蓝心之海 第21章 执弈

江太这逐客令下得猝不及防，本来我还以为漆皓曾说的江太很欣赏我的才华这一点起码能为我争取一个和江太见面的机会，现在看来倒是我自作多情了。

但是好不容易与江太在物理空间上碰面了，我不想放弃这个难得的机会，于是我强忍着心中的不快，对助理说道：“这位先生，麻烦您再去帮我们和江太通报一声。我这次来不是打扰elin的拍摄，而是带了重要的作品来与江太交流。我相信我的作品会打动她。”

那男人只白了我一眼，眼神像在看傻子一样，一脸傲慢地说道：“你不过是个落魄的设计师，江太没有让保安直接赶你走，已经很给面子了。识趣就赶紧走。”

助理的话格外刺耳，但是我竟然找不出反驳的理由。本来就不是通过正常流程进入拍摄现场，如果为了这种事而发脾气，倒显得我是那种无理取闹的人。只是，好不容易离江太这么近，难道真的要放弃了吗？

“这位先生，您只是替江太传达她不满现场有无关人员，对吗？”就在我沉思究竟该如何进一步争取的时候，零竟直接往前，替我和那位助理交涉。

“你管我替江太传递什么，小白脸赶紧跟着你的主人滚，别在这里影响我们工作。”那男人将手里那卷纸团成筒状，在零的胸口上敲击。见那助理这样无礼，我心中顿时怒火丛生。我林薇还不至于落魄到需要看这样一个狗眼看人低的东西的眼色。

我几乎就要冲出去和这个助理当面对峙，突然零伸出他修长的手臂挡住了我，同时回头用他那冰蓝色的眼睛注视着我，并轻轻摇头。之后他又看着那个助理，冰蓝色的眼睛透出那股许久没出现过的攻击性与不容置疑：“我很好奇这位先生，您是基于何种义务，才能替江太拒绝一位在珠宝界崭露头角的设计师的新作。Vivian林所设计的恒久微光取得的成绩您与我有目共睹。”

零的声音低沉、冷静、理智，无论是谁都会折服于他的凌厉。说罢零没有再看着那位助理，而是转过身来，却依旧斜睨着那位助理，用那依旧冷静，此刻却带上某种玩味的语气说道“这位先生一定是有着错过下一个恒久微光的底气，才将我们拒之门外。林薇小姐，咱们…”

“等一下！”零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那位助手打断。零停下准备折返的脚步，回头看着那位助手，眼皮略微下垂，俯视着那位助理说道：“还有何事？”那助理手握成拳头捏了捏，像下定某种决心般说道：“我去帮你们跟江太通报。”听罢零微微颔首，说道：“那就有劳先生了。”

“看不出来你还会这样拿捏人，零。”我自看到那位助理屁颠屁颠跑到江太面前后，用肩膀轻轻肘了一下零说道。“为了林薇小姐，略微使用一点唬人的花招在系统内也是一个优先级很高的选择。”零的目光终于回到了我的身上，由于身高的差距形成的透视，零紧抿着的嘴角在我的眼睛里好似有了一丝上扬的弧度。

很快那助理又小跑到我们这边，趴着身子扶着膝盖气喘吁吁地说道：“江太让你们在场外等着，拍摄完成后她会找你们。”听到江太愿意和我们见面，我也不由得内心升腾起一股喜悦。我和零很识趣地离开了拍摄场地，在走之前我拍了拍那位助理的肩膀，说道：“多谢。”

那助理虽然没回复我的道谢，却告诉了我江太之后会从哪个出口出去，让我在那里等着，千万不要错过，毕竟江太贵人多忘事。我谢过他的提醒，他没有再说话，只又转身前往拍摄现场忙了起来。

我和零离开拍摄现场，洛迦尔发现我们要离开了，目送我们走远。我们从车上拿出设计图和做好的成品，在那位助理提示的江太必经之路上等他。

我拿着礼盒站在那里，手指因为过度用力导致指间微微发白。零见状，安慰我已经做了充足的准备了，不必担心。

不一会儿稀稀疏疏的工作人员从拍摄场地出来了，我立刻提起精神，江太随时可能出现，我要保持好的状态。就算是见富豪，也不能露怯。果不其然，被一群助理拥围着出来的江太现身了。刚刚那位和我们有点小插曲的助理给我使了个眼色，我立刻上前拦下江太。

“江太，请留步。”为了确保被人群簇拥着的江太能听见，我必须扯着嗓子吼叫。果不其然，江太听见了我的声音，她停下了脚步，摘下墨镜，那些微上扬的眼睛和我对视。她的脸上有一抹我竟不知该如何形容的微笑。只见她低头和助理说了几句话，便缓缓朝我这里走来。

在离我只有一拳距离的时候，她停了下来，她从头到尾打量我，这种被审视的感觉真是让人难受。我不自觉地低头。不一会儿，她开口了，用那带着一股豪门富太太矜贵的声音说道：“你就是Vivian林？那个敢拒绝我老公的设计师？”

“是。”客观事实而已，我没有必要隐藏。“那你怎么还有脸来找我的？小姑娘蛮有骨气的嘛。”江太一脸玩味的笑容看着我说道。她的反应可真是令人出一身冷汗，我轻咬嘴唇，脑海里快速反应究竟该怎样接江太这句略带有愤怒的话。但没有时间让我过多思考，我轻咬嘴唇，似给自己加油打气般说道“江太大人有大量。您若真为此事恼怒，恐怕我也没机会和您说话了吧。”

真是糟糕透顶的回答。

江太听罢竟然没有生气，反而大声笑了出来：“开个玩笑而已，小姑娘，不要这么紧张嘛。后面那个小帅哥是你的助理？蛮帅的嘛，考不考虑来我们elin当模特啊？”“您说笑了，江太。”我生涩地笑道。上面人的玩笑，我可不敢轻易地去接。

“好啦，你也别那么紧张。我听Jack说了，你这次来是带了你的新作品。林设计师未公开的作品，我可要好好欣赏。”江太话音刚落，零便提出要开车带我们去会所，好好欣赏我的新作。江太自然是答应了，助理在后边提醒她回家太晚小少爷可能会不安，江太一脸不耐烦地说：“家里不是有阿姨吗？让她们去接。”之后便拉着我的手，让零开车送我们去一所私密性很好的会所。

一路上江太和我聊了许多不痛不痒的家长里短的事情，还给我看她孩子们的照片。我客套地夸着这两个孩子，一路还拼命转动大脑，想着让话不要掉在地上。

不一会儿我们便到了目的地，那是□□旗下的一个高级会所。外观看起来和周围建筑差别不大，内里却是极尽低调奢华。早就听说有钱人的私人会所私密性很好，今天我就算和谈不成功，也算是长见识了。零打算要跟着我们一起上去，结果却被江太拦住了：“今天我们两个女生的聊天，男士勿入哦。”

我也不好反抗江太，只得让零等我们下来。要进去的时候，零的目光完全停留在我身上，这一行为也被江太察觉到了。“看来那个小帅哥很在意你呢。”江太开玩笑般地说道。“哪有，江太。您说笑了。”我下意识地反驳着。不一会儿我们就到了一间包间。会所的服务生为我和江太倒酒，上了一点食物，便关门，此刻，我和江太正式的商榷，开始了。

我敬了江太一杯之后，便拿出我为江太设计的沙弗莱石项链。我双手将礼盒递给江太，江太一边小口喝着红酒，一边斜睨着眼，将目光放在我那个礼盒上。

江太将礼盒打开，我做的那条项链在会所柔和的光线下更显得流光溢彩，而且沙弗莱石和坦桑石恰到好处的色彩搭配更使得我的项链在市场上一众讲究“极简”、“线条美”的作品中脱颖而出。

江太将项链放在手上仔细端详，爱不释手，见她的反应，我的心里也有了底气许多，于是开口询问道：“江太，这是我为您设计的项链，您还…喜欢吗？”江太听了我的话，才将眼光从项链上离开，看着我笑着说道：“哦，你瞧我，光顾着看项链，都忘记你了。Vivian，你真的是个天才。黄金、坦桑石、沙弗莱石，一般设计师很难想到将这三结合在一起。驾驭难度太高，稍有不慎便会做得俗气，像暴发户戴的东西。”江太一边说着一边抚摸着我做的项链，我作为一个珠宝设计师，在江太眼中看到了真正热爱珠宝者才会有的光芒。

“这个项链还没有名字，如果可以由您来为它命名，我想它的诞生便真正开始有意义了。”我见江太真的欣赏这个珠宝，便趁热打铁，想和江太多建立一些链接。谁知我这话一说出口，江太反而严肃了起来。她将项链小心翼翼地放回盒子里，双手放在膝盖上，叹了口气，看着我说道：“Vivian，你费劲来找我，应该不是只为了给我送一条项链吧。”

“看来什么都瞒不过江太啊。”我无奈地笑了一下，表面平静，但其实心脏跳动声都快让我耳聋了。但是既然好不容易有了和江太独处的机会，该说的话一定要说出来。于是我鼓足了勇气，说道：“我也不瞒着您了江太，我觉得我与您和您丈夫之间或许有点误会。关于…之前我启用洛迦尔作为恒久微光系列模特那件事。我这次之所以来见你，就是为了解开我们之间存在的误会。”

江太轻轻抚摸着躺在绒质礼盒里的项链，看着我，语气沉重且带有一丝质问意味地说道：“Vivian，你有想过为什么洛迦尔能够不停地接到工作，而你，作为提拔洛迦尔的人，却在职场受挫？”

江太的话传到我的耳朵里的时候，我的大脑顿时陷入了一片空白，老实说我之前也想过这个问题。为什么事件主人公之一的洛迦尔能够不断接到工作，而我反而却要因为某种莫须有的理由失去工作。但之前的我一直逃避这个问题，现在被江太问到，反而有点不知所措了。

江太见我有点呆滞，叹了口气说道：“你啊，真的是除了设计就不会想别的问题了。”她将项链放好后，端起酒杯，精致干练的西装配上她梳得整整齐齐的背头在会所灯光下更显得她高智干练。一杯红酒下肚，她看着我，又说道：“robin之前和我说过你拒绝为我做转角蔷薇，理由是你拒绝使用那颗粉钻对吧？”

我点点头。江太摇晃着红酒杯，没有看我，自顾自地说道：“你还真是天真。一会儿想着要守护珠宝纯粹的意义，所以拒绝为我做转角蔷薇。一会儿又为了什么美的纯粹表达，所以启用洛迦尔这个有争议性的模特。但是你知不知道，你的这个行为是在给你的职场生涯一步步埋雷？”

我没有办法反驳，只得又点头。“那么你凭什么认为，我作为投资方，必须为了你所谓的美的追求，去承担政府的施压？成教化，助人伦，这是政府给整个艺术行业赋予的行业使命。□□能在整个行业立足，没别的原因，因为我们听话，政府让我们干什么，我们就指哪打哪。”江太的语速越来越快，语气中的压迫感更甚。突然她啪地一声将红酒杯放在桌子上，转身看着我，语气又恢复了之前的优雅说道：“你告诉我，林薇，哪个集团有义务为你所谓的美的追求，去和政府对抗？”

这一连串的质问让我不知所措，僵在原地。我回答不上来江太的问题，或许正是因为她点破了我那建立在空中阁楼上的碉堡，才让我语言系统几乎接近失调。敲碎我心中碉堡的事，零也做过。可那不一样，那是零，是包容我所有情绪的地方。而眼前这个女人，她不是想让我难堪，而是让我证明我还有什么价值，值得她再次冒着被政府猜忌的风险，再次启用我。

这是我和她下的一盘棋。她的进攻姿态是为了看看我究竟还有什么底牌，还有什么招数。我和她执弈，而她所代表的□□，和政府执弈。既然已经走上了棋局，即使眼下处于劣势，也已经没有再退缩的理由。

“我的设计能力您都看在眼里。我知道您和江先生只要花钱，便会有无数优秀设计师前来，即使只是您随手一挥，天下英雄便会如过江之鲫般为□□创造价值。”我捏紧了拳头，不是为了进攻，而是强迫自己必须在这场没有硝烟的博弈中胜出，“但是我，Vivian林，我的作品从不为讨好某类群体而生。□□肯定不只满足于洛朗的市场吧？如果我局限于心中的偏见，那么我的作品永远只能在洛朗有市场。但可惜，我不是有偏见的人，我依旧会坚持对美的执着，我会做出能够打动不同种族，不同肤色，不同性别的作品。江氏集团不是有走向世界的野心吗？这个野心由我来为您实现。”

说罢，我伸出手，江太见我伸出手来没有直接和我握手。她眉头轻挑，配合着她上扬的眼睛，气场更为强大，继续说道：“真是个犟种。就那么想追求美？连一点变通都不懂？”

变通？我需要什么变通？从一个无立场的人变成为某些主义摇旗呐喊吗？可一张白纸只是因为被投射了一些阴影，就要证明自己不是黑的吗？我伸出去的手略显尴尬，但我还是咬咬牙说道：“江太，您说的变通，我思考了一下，我确实需要学会向公众解释我这么做的缘由，甚至我不应该当初通过robin去拒绝您，而是应该亲自上门解释。但是如果今后类似洛迦尔之类的问题摆在我眼前，或许我还是会为了我心中的理念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说出自己的心里话会给人莫大的自信。说完这通话时，我心里也顿悟了，就算这次失败了，无非离开洛朗。只要本事在身，在哪里都有重来的勇气。就在我心里这样想时，我悬空的手突然传来被包裹的温暖感，抬头一看，江太竟然握住了我的手。而且此刻她的笑容不似之前那样带着试探或者带有攻击性，而是真正的发自内心欣赏我的笑容。

“你很犟，很固执，很不懂变通。”江太的声音突然温柔了下来，说道，“但是我很喜欢。这一点像极了当初的江先生。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愿意为之付出代价。你这样的人，我没必要放任你发展成我的敌人。”

我看着握在一起的手，内心有点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幕，也不敢相信自己笨拙的“谈判”，竟然真的能得到江太的认可。

走出会所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洛朗的寒风让我瞬间从谈判的紧张中解放出来。零开着车将江太送回洛朗最大的豪宅区，江太让我陪她走回去，顺路和我聊聊天。在聊天时，她让我以后不要再称呼她为江太，她有名字，叫古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