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深了。
体育场的灯一盏一盏地熄灭,风吹过看台,旗面被掀起,又缓缓落下。
江砚舟从看台上站起来,背包斜挎在肩上,鞋底踩过一地纸屑。
空气里还残留着白天的喧嚣气息,远处的礼炮屑飘在空中,被夜风卷走。
出口的那盏路灯闪了几下,亮度不稳。
他走过去时,有几个工作人员还在收拾音响。
他们边收线边说笑:“今年小孩们状态挺好啊。”
“是啊,尤其那谁——重庆那边的小子,跑得稳,脸也干净。”
“哈哈,镜头一打,粉丝估计又得疯。”
他听着那些声音,心里却没有波澜。
只是手指在背包的带子上轻轻摩挲,脚步没停。
风有点冷。
他抬起头,看见天空漆黑,只有远处几颗星闪着微光。
那光淡淡的,不耀眼,却让人安心。
回到宿舍,已经快十一点。
少年们吵吵嚷嚷地洗澡、打闹,笑声一阵盖过一阵。
“我看见砚舟上领奖台的时候,底下有人尖叫!哈哈哈!”
“真的假的?不会是你听错了吧!”
“真听到了!重庆那边终于要出明星了!”
一群人笑成一团。
江砚舟被挤到角落,脸上带着笑意,声音却淡:“别瞎说。”
“哎,砚舟哥害羞了!”
“哈哈哈——”
笑声落在他耳边,有点远。
他转过身,把衣服叠好放进包里。
拉链“嗤啦”一声合上,像是把喧嚣都隔在外面。
灯熄了。
宿舍陷入安静。
只有窗外的风吹过,吹动窗帘,发出细细的声音。
他翻了个身,盯着天花板。
眼睛一点一点适应黑暗。
那张笑脸忽然又在脑海浮现——阳光下的、带着微汗的笑。
那是白天最亮的光。
他闭上眼,嘴角不自觉地弯起。
“再见了。”他在心里轻轻说。
可心脏,却在那个“再见”里跳得更快。
第二天一早,阳光很亮。
窗帘缝里透进来一道细光,斜斜地落在桌面上。
空气里有洗发水和洗衣液的味道。
宿舍的人还没醒,只有几个人在翻身。
江砚舟轻轻下床,换上外套,拎着水壶走出去。
走廊很安静,地面被晨光照得发白。
他走到饮水机前接水,热气袅袅升起。
纸杯边缘有点烫,他低头喝了一口。
那一刻,他听见楼道另一头传来脚步声。
很轻,但节奏分明。
他抬头。
对面的人正朝这边走来。
阳光从背后照过去,把那人整个人都笼在光里。
白色外套,黑色运动裤,肩膀微微松弛,手里拎着毛巾。
他没戴口罩,笑起来那一瞬间,整层楼的空气都变得柔和了。
——穆时安。
江砚舟愣在原地。
热气从纸杯里往上冒,烫得他指尖一抖。
水溢出了一点,顺着纸杯边流下。
“早啊。”
那声音轻快,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
他一时没出声,只是抬起头,眼神里带着几分慌。
“……早。”
穆时安走到饮水机前,也接了一杯水。
低头的时候,碎发落在额前,阳光打在他的睫毛上,细密的影子在眼下跳动。
他侧过头,笑着问:“昨天跑得不错啊,第一?”
江砚舟微微一愣:“……嗯。”
“厉害。”
穆时安笑着点头,“你是重庆那边的吧?我记得你脸。”
王砚舟的心脏猛地一跳。
“记得?”他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嗯。去年也来过吧?”
穆时安抿了一口水,眼神轻轻转过来,“那时候你就跑得很快。”
空气忽然变得很薄。
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手指紧握着纸杯,心跳声几乎要盖过呼吸。
穆时安看着他,笑了笑:“你不爱说话?”
“……嗯。”
江砚舟点头,垂下眼。
“那挺好。”对方轻轻一笑,“安静一点,也容易被人注意。”
那句话像风一样吹过耳边,不重,却在心里留下回响。
两人并肩走出宿舍楼。
外面阳光正好,地上有一层薄霜,踩上去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穆时安一边喝着热水,一边打了个呵欠:“我还得去采访,太早起了。”
“采访?”
“嗯,公司要拍个花絮。”他说着,转头对他笑,“你们分公司今天走吗?”
“下午。”
“那有机会再碰面啊。”
他笑着说完,抬手挥了下。
阳光正好落在他手上,指尖透亮。
江砚舟站在原地,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低得几乎要被风吹散。
那一刻,风吹过,带着阳光的味道。
穆时安已经走远,身影被晨光一点点吞没。
江砚舟站在原地,盯着那道背影。
直到对方彻底消失在转角,他才慢慢呼出一口气。
胸口发烫,手心还在出汗。
他忽然低笑了一下,笑声很轻,几乎听不见。
那是他第一次真正和穆时安说话。
也是第一次,近距离地看见那个人的笑。
中午,分公司集合。
领队在点名,宿舍楼前一片嘈杂。
有人背着吉他,有人拖着行李箱,有人在拍合照。
江砚舟站在队伍里,手插在口袋里。
阳光太亮,他微微眯起眼。
手机在兜里轻轻震了一下。
他掏出来看——是公司群发的内部感谢信息:
【感谢所有参与本次运动会的练习生】
【特别表扬:重庆分公司江砚舟——优秀表现】
消息下面是一串掌声的表情。
队友们起哄着拍他肩膀:“哎呦,明星诞生了!”
“砚舟哥,下次记得给我们签名啊!”
他笑着摇摇头:“别闹。”
可心里,却涌上了一阵暖意。
不只是因为那条表扬——
还有那句“你挺安静,也容易被注意到”。
那句话像一粒小石子,落在心湖底,久久不散。
下午,队伍出发去机场。
车子缓缓驶离驻地。
窗外的阳光一寸一寸往后退,街道的行人渐渐变小。
江砚舟靠在窗边,耳机里放着很轻的音乐。
眼前的光忽然闪了一下,他抬头。
另一辆车从旁边开过去。
透过车窗,他看见穆时安正低头看手机。
对方抬头的一瞬间,似乎也注意到这边。
两辆车并行不到五秒。
穆时安笑着举起手,冲他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江砚舟愣了一下,随即笑着点了点头。
那笑没有被任何人注意。
车很快分道扬镳,驶向不同的方向。
机场的风有点冷。
少年们拖着行李箱,排队过安检。
广播声一遍遍重复航班信息。
江砚舟走到登机口,忽然回头。
玻璃外的跑道延伸向远方,阳光在地面上闪烁。
他深吸一口气,抬起手,轻轻挥了一下。
没人回应。
可他知道,那一刻的自己,是在向北方、向那束光告别。
飞回重庆的航班平稳地穿过云层。
机舱的灯暗下来,窗外一片白。
江砚舟靠在座椅上,闭着眼。
风声被挡在机舱外,世界变得安静。
他在心里一遍遍默念那个名字。
每一次,都像是在呼吸。
“时安。”
他嘴角微微上扬,睫毛在光里轻轻颤动。
夜,重庆。
飞机降落。
少年们下机,重新回到湿润的空气里。
有人打趣:“回家真好啊!”
有人已经在想下次什么时候能再去澳门。
江砚舟提着行李,跟在最后。
机场大厅的灯很亮,人来人往。
他低头看着手机,犹豫了几秒,打开微博。
官方账号刚发了一条动态:
【运动会花絮|时安采访】
“今年重庆分公司的小朋友都特别棒。”
“尤其是那个第一名——跑得干净,眼神很亮。”
视频里,那人笑着对镜头说这句话。
背景是他熟悉的跑道。
阳光在他肩头流动。
江砚舟盯着屏幕,喉咙微微发紧。
他抬起手,戴上口罩。
那一刻,灯光从他眼里滑过去,闪着微光。
他轻声道: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