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司令部的短暂松懈,如同脆弱的泡沫,瞬间被街头巷尾弥漫的肃杀气息和远方持续不断的警报声戳破。苏云岫搀扶着江砚舟,两人如同惊弓之鸟,沿着墙根最阴暗的角落,向着凌云路方向艰难移动。
江砚舟的状况比看上去更糟。每一次迈步都牵扯着左臂撕裂般的剧痛,失血带来的眩晕和虚弱感如同潮水般一阵阵冲击着他的意志。他几乎将大半重量都压在苏云岫单薄的肩膀上,靠着她惊人的毅力和对路径的模糊记忆指引方向。
街道上空无一人,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唯有凄厉的警报声和偶尔从城市另一端传来的、沉闷的爆炸声在夜空中回荡。探照灯的光柱如同巨兽的独眼,在云层和建筑物顶端扫视,更添了几分末日般的恐慌。
“坚持住,就快到了。”苏云岫低声鼓励,她的声音也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沙哑,搀扶着他的手臂因为长时间承重而微微颤抖,但她眼神里的光芒却愈发坚定。她不能倒下,他是她的支柱,此刻,她亦是他的。
穿过几条狭窄、污水横流的里弄,避开了一队匆匆跑过的、方向不明的警察,他们终于看到了那条横亘在前方、靠近黄浦江的街道——凌云路。空气中开始弥漫起江水特有的腥咸气息,以及隐约的、码头机械运转的轰鸣。
果品码头的轮廓在夜色中显现,它并非大型货运码头,更像是一个中型的内河转运站,此刻却显得异样繁忙与紧张。码头入口处设置了临时路障,有荷枪实弹的士兵和便衣特务把守,探照灯将码头前沿照得亮如白昼,远胜其他区域。数艘中小型的货轮和驳船停靠在泊位上,装卸工人却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大量穿着统一制服或便装、但行动间透着精干与戾气的人员在紧张地巡逻、戒备。
果然有“大动作”!这里的守卫森严程度,甚至超过了之前的司令部宿舍区!
苏云岫和江砚舟躲在距离码头入口百米开外的一堆废弃木箱后面,仔细观察着。硬闯绝无可能。
“G.C.G.C.……”苏云岫低声重复着这个代号,目光焦急地扫视着码头区域的每一个角落,试图找出与之对应的标识或人员。是船名?仓库编号?还是某个接头人的代号?
江砚舟靠在冰冷的木箱上,剧烈地喘息着,额头的冷汗混着血污不断滑落。他的视线因为失血和剧痛而有些模糊,但大脑依旧在强行运转。“观察……灯光信号……或者……特定……节奏……”他断断续续地提醒,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清。
灯光信号?节奏?苏云岫凝神望去。码头上灯光杂乱,探照灯来回扫视,并未发现任何规律的闪烁。至于节奏……
就在这时,一阵低沉而有规律的汽笛声,从江面上一艘中等大小的、看起来有些老旧的铁壳货轮上传来。“呜——呜——呜——”,并非悠长的启航或到港汽笛,而是三声短促,间隔均匀,仿佛某种信号。
苏云岫的心脏勐地一跳!这个节奏……短、短、短……摩尔斯码的“S”!紧接着,那艘货轮桅杆顶端一盏原本熄灭的信号灯,突然亮起,闪烁了三下快,再次熄灭!
S!又是“S”!
是巧合,还是……“S.U.”的延续?这艘船,就是“G.C.G.C.”的指向?
她紧紧抓住江砚舟的手臂,指着那艘货轮,激动地低语:“船!那艘船!信号是S!”
江砚舟努力聚焦视线,看向那艘在众多船只中并不起眼的货轮。船身似乎没有明显的“G.C.G.C.”标识,船名也被一块脏污的帆布半遮着。但它发出的信号,以及它停靠的位置相对偏僻,却处于码头探照灯主要覆盖区域的边缘,这一切都显得不同寻常。
“想办法……靠近……”江砚舟喘息着说,他知道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但如何突破这严密的封锁线,接近那艘船?
码头上巡逻队交叉穿梭,几乎没有死角。直接过去,立刻就会被发现。
就在两人一筹莫展之际,一阵突如其来的骚乱从码头另一侧传来!伴随着几声清脆的枪响和呵斥声,火光勐地在那个方向窜起!
“有情况!”
“抓住他!”
“别让他跑了!”
码头上的守卫力量瞬间被吸引了过去,大部分探照灯和人员都涌向了出事地点,入口处的守卫也明显松懈,注意力被分散。
是“泥鳅”他们制造的机会?还是其他意外?
无论原因为何,这无疑是天赐良机!
“走!”苏云岫当机立断,搀起江砚舟,趁着这片混乱和光线变暗的瞬间,沿着码头外围堆叠如山的货箱阴影,弯着腰,用最快的速度向那艘发出信号的货轮摸去。
两人的心跳如同擂鼓,与远处越来越激烈的枪声和喊杀声混杂在一起。货箱的阴影提供了绝佳的掩护,但他们距离目标船只还有近百米的距离,这段开阔地带是最大的考验。
就在他们即将冲出货箱区,暴露在探照灯残余光晕下时,一个黑影突然从旁边一个货箱后闪出,一把捂住了苏云岫的嘴,另一只手则猛地推向江砚舟!
苏云岫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就要挣扎,却听到一个极其熟悉、压得极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别动!跟我来!”
是“泥鳅”!他竟然亲自潜入了这里!
“泥鳅”脸上涂着油彩,眼神在黑暗中亮得骇人,他快速扫了一眼江砚舟惨白的脸色和浸血的左臂,没有丝毫废话,低喝道:“这边!快!”
他显然对码头地形了如指掌,带着两人在复杂的货箱缝隙和废弃设备间穿梭,巧妙地避开了几股零散的巡逻队。远处,调虎离山的战斗似乎更加激烈了,枪声如同爆豆般响起。
终于,他们接近了那艘铁壳货轮的舷梯。舷梯下方,两个穿着船员服、但眼神精悍的男人正警惕地守候着,看到“泥鳅”,立刻打了个手势。
“上船!”“泥鳅”低吼一声,率先扶住几乎虚脱的江砚舟,苏云岫紧随其后。
就在他们踏上舷梯的瞬间——
“站住!什么人?!”一声厉喝从侧面传来,一道雪亮的手电光柱勐地打了过来!是一个没有被引开的、负责外围警戒的便衣特务!他发现了他们!
“泥鳅”反应快如闪电,几乎在手电光射来的同时,他勐地将江砚舟往舷梯上一推,同时对苏云岫吼道:“带七爷上船!”话音未落,他已然转身,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如同猎豹般扑向那名特务!
“砰!”枪响了!是那名特务在惊慌中扣动了扳机!
子弹擦着“泥鳅”的肩膀飞过,带起一熘血花!但“泥鳅”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滞,匕首精准地划过了特务的咽喉!嗬嗬的漏气声被远处的枪声和警报淹没。
然而,这一声枪响,也彻底暴露了他们的位置!
“在那边!”
“有人上船!”
“拦住他们!”
更多的呼喊声和脚步声从四面八方涌来!探照灯的光柱也开始向这边移动!
“快走!”“泥鳅”捂着流血的肩膀,对着船上声嘶力竭地大喊。
船上的两名“船员”不再犹豫,一人迅速拉起舷梯,另一人则帮着苏云岫,奋力将几乎失去意识的江砚舟拖上了甲板。
“泥鳅——!”苏云岫趴在船舷,对着下面那个独自面对涌来敌人的身影凄厉喊道。
“泥鳅”回头,对着她露出一个染血的、却异常平静的笑容,挥了挥手,然后毅然转身,迎向了那些扑来的黑影和枪口,用身体为他们争取最后的时间。
货轮的引擎发出一阵沉闷的轰鸣,船身开始缓缓移动,脱离泊位。
“砰砰砰!”密集的子弹射向货轮,打在船舷和甲板上,溅起一串串火星。船上的“船员”迅速还击,压制岸上的火力。
苏云岫死死抱着甲板上昏迷的江砚舟,泪水混合着血水和汗水,模糊了视线。她看着岸上那个在弹雨中奋力搏杀、最终被无数黑影吞没的熟悉身影,心脏如同被生生撕裂。
货轮加速,驶向黑暗笼罩的江心。岸上的枪声、喊杀声渐渐远去,最终被江风的呼啸和轮机的声音取代。
他们成功了,用“泥鳅”和可能更多不知名同志的牺牲,换来了这险死还生的逃离。
苏云岫瘫坐在冰冷的甲板上,紧紧抱着怀中气息微弱的江砚舟,望着身后那片依旧被火光和警报笼罩的、渐行渐远的上海滩。
铁壳货轮沉闷的引擎声,如同疲惫巨兽的心跳,在漆黑如墨的江面上单调地迴响。岸上码头的火光、枪声、以及那片吞噬了“泥鳅”和其他不知名同志的黑暗,被越来越宽的江面无情地隔开,最终化作视野边缘一抹模糊而不祥的红晕,连同那座正在经历血与火洗礼的城市,一同沉入身后的夜幕。
冰冷的江风带着湿气,勐烈地灌入甲板,吹得苏云岫几乎睁不开眼,也让她因极度悲伤和紧张而滚烫的身体打了个寒颤。她依旧紧紧抱着昏迷不醒的江砚舟,他身体的重量和冰冷让她感到一种刻骨的恐惧。他的脸色在船灯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死寂的灰白,左臂的绷带早已被不断渗出的鲜血彻底浸透,黏腻而温热。
“七爷……砚舟……”她徒劳地低声呼唤,用手帕徒劳地擦拭着他额角不断渗出的冷汗和脸颊上的血污,泪水止不住地滚落,滴在他冰冷的脸颊上,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一名刚才在舷梯接应他们的“船员”快步走了过来。他褪去了之前伪装出的粗鲁,动作干练而沉稳,蹲下身检查江砚舟的状况。他摸了摸江砚舟的颈动脉,又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眉头紧紧锁起。
“失血过多,伤口严重感染引发的高热,必须立刻处理!”他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峻,“帮我把他抬进船舱!”
苏云岫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协助这名船员,两人小心翼翼地将江砚舟抬了起来。江砚舟即使在昏迷中,也因为移动牵动伤处而发出无意识的、痛苦的呻吟,让苏云岫的心如同被针扎般刺痛。
货轮的船舱内部狭窄而简陋,弥漫着机油、汗水和烟草的混合气味。他们将江砚舟安置在一张固定的、铺着粗糙毯子的窄床上。那名船员显然受过基本的战场救护训练,他迅速打开一个固定在墙上的简陋医药箱,取出剪刀,利落地剪开江砚舟左臂上那早已被血浸透的绷带。
当伤口暴露在昏黄的灯光下时,苏云岫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那并非简单的枪伤,皮肉外翻,周围大片区域呈现出不祥的黑紫色,肿胀不堪,甚至能看到隐约的脓液,显然在司令部囚禁期间没有得到任何有效处理,加上今晚的剧烈活动和坠落,伤势已经恶化到极其严重的地步。
船员脸色更加凝重,他先用清水和消毒药水小心翼翼地清洗伤口,动作尽可能轻柔,但昏迷中的江砚舟身体依旧因为剧痛而微微抽搐。随后,他撒上厚厚的消炎粉,用干净的纱布和绷带重新进行包扎,手法熟练而迅速。
“我们没有盘尼西林,只有这些基础的药。他能不能撑过去,要看他的意志力和……运气。”船员包扎完毕,擦了擦额头的汗,语气沉重地对苏云岫说道。他又拿出几片白色的药片,递给苏云岫,“这是退烧药,想办法让他咽下去,能暂时压下高热。”
苏云岫接过药片,手还在微微颤抖。她看着船员那被江风和岁月刻画出痕迹、却眼神清亮的脸庞,哽咽着问道:“谢谢……谢谢你。我们……这是要去哪里?你们是……?”
船员看着她,目光复杂,带着一丝审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我叫老冯,是这条船的轮机长。”他言简意赅地回答,避开了第一个问题,“你先照顾他,我去看看航行情况。记住,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离开这个船舱。”
老冯说完,深深看了昏迷的江砚舟一眼,转身走出了船舱,并顺手带上了门。
船舱里只剩下苏云岫和江砚舟两人,还有那单调而持续的轮机轰鸣。苏云岫不敢怠慢,她费力地撬开江砚舟紧咬的牙关,将退烧药片碾碎,混合着一点点清水,小心翼翼地喂他服下。做完这一切,她已是精疲力尽,瘫坐在床边的矮凳上,握着江砚舟那只没有受伤、却同样冰凉的手,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
货轮在江面上平稳地行驶着,方向不明。苏云岫透过舷窗那小块模糊的玻璃向外望去,只能看到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偶尔掠过的、远处岸边的零星灯火。他们离开了上海,但未来如同这漆黑的江面,充满了未知与不确定性。
“G.C.G.C.……”她喃喃自语,这个代号依旧是个谜。这艘船显然不是普通的货轮,老冯和他的同伴也绝非普通船员。他们是“孤星”网络残存的力量?还是陆明远医生安排的接应?或者是罗五爷动用江湖关系找到的出路?
时间在担忧和等待中缓慢流逝。江砚舟的呼吸依旧急促而微弱,额头依旧滚烫,退烧药似乎效果有限。苏云岫只能不停地用冷水浸湿手帕,敷在他的额头上,一遍又一遍地呼唤他的名字,生怕他就此长睡不醒。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更久,货轮的速度似乎慢了下来,引擎的轰鸣声也发生了变化。苏云岫警惕地抬起头,侧耳倾听。外面传来脚步声和低沉的对话声,但听不真切。
突然,船舱门被推开,老冯再次走了进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深色工装、身材高大、面容被阴影遮挡大半的男人。那男人气场沉稳,即使看不清面容,也能感觉到他身上那种久居上位、不怒自威的气质。
老冯对那男人恭敬地点了点头,然后对苏云岫说道:“这位是‘钟老板’,他有话要问你们。”
被称为“钟老板”的男人目光如炬,先是落在床上昏迷的江砚舟身上,仔细打量了他的伤势和面容,眼神中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波动,随即又将锐利的目光投向苏云岫。
“苏云岫女士?”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在狭小的船舱内回荡,“江砚舟同志的情况如何?”
他直接叫出了他们的名字,并使用了“同志”这个称呼!苏云岫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但警惕并未放松。
“他伤得很重,一直在发烧。”苏云岫站起身,尽管疲惫不堪,却努力让自己显得镇定。
钟老板点了点头,走到床边,俯身仔细查看了一下江砚舟的状况,眉头微蹙。“我们会尽力。”他直起身,看向苏云岫,语气不容置疑,“时间紧迫,长话短说。你们带来的关于‘寒蝉’计划的情报,至关重要。但我们需要确认情报的细节,以及你们是如何得到它的。把你们知道的一切,尤其是关于‘惊蛰’陆明远同志的部分,原原本本地告诉我。”
他的话语直接而高效,没有任何寒暄,直接切入核心。苏云岫知道,这是必要的审查和情报核实。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从他们在仁济医院确认林晚位置、遭遇埋伏,到与陆明远在高压灭菌室的短暂相遇,他如何利用蒸汽信号示警,如何交付记录着“寒蝉”计划的胶卷,以及他最后那句“愿曙光与你同在”……她尽可能清晰、简洁地复述了一遍,隐去了关于“泥鳅”牺牲的具体细节,那刻骨的悲痛让她难以再次详述。
钟老板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锐利的眼睛,仿佛能穿透一切迷雾。当苏云岫提到陆明远可能已经暴露,处境极度危险时,他的眼神几不可察地暗了一下。
“陆明远同志……”钟老板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语气中带着一种沉重的意味,但他没有多做评论,转而问道,“胶卷呢?”
“交给‘泥鳅’同志了,他应该已经通过紧急渠道送出去了。”苏云岫回答。
钟老板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安排并不意外。“‘泥鳅’是个好同志。”他简单地说了一句,语气里带着肯定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这让苏云岫的鼻子再次一酸。
“钟老板,”苏云岫鼓起勇气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寒蝉’计划……”
“你们的任务暂时告一段落。”钟老板打断了她,语气斩钉截铁,“‘寒蝉’计划,组织上已经知晓,正在全力应对。至于你们……”他看了一眼床上昏迷的江砚舟,“江砚舟同志需要立即得到有效的医疗救治。我们会在一个安全的地方靠岸,送你们去根据地的后方医院。那里相对安全,也能让他得到最好的治疗。”
去根据地?后方医院?苏云岫愣住了。这意味着他们将彻底离开上海,离开这片他们战斗和牺牲的土地。这是保护,还是某种形式的……隔离?毕竟,江砚舟“投诚者”的身份,以及他们与陆明远、与“孤星”网络的密切关系,在组织内部恐怕仍会引来审查和猜疑。
似乎看穿了她的疑虑,钟老板补充道:“这是为了保护你们,也是为了保护其他同志。上海的局面已经失控,陈默群像疯狗一样,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你们留在外面,太危险,也容易牵连还在坚持斗争的同志。去后方,既是养伤,也是……等待新的安排。”
他的解释合情合理,但苏云岫心中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是脱离了虎口,但也仿佛离开了风暴的中心,变成了一枚被移出棋盘的棋子。
“那……陆明远同志呢?林晚小姐呢?”她忍不住追问,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钟老板沉默了片刻,舱内只有轮机的轰鸣。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得仿佛来自深渊:“我们会尽力营救。但有些战斗,注定是孤独的。有些牺牲……不可避免。”
他的话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了苏云岫的心上。她明白了,陆明远和林晚,恐怕凶多吉少。而他们,能做的只有等待和祈祷。
就在这时,床上的江砚舟忽然发出了一阵剧烈的咳嗽,身体痛苦地蜷缩起来,似乎有醒转的迹象。
“砚舟!”苏云岫立刻扑到床边。
江砚舟的眼睫剧烈地颤动着,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眼神涣散而迷茫,最终聚焦在苏云岫写满担忧的脸上。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声音:
“云……岫……我们……在哪儿?”
“我们安全了,在船上。”苏云岫握紧他的手,泪水再次涌出,但这次是带着一丝欣慰。
江砚舟似乎想说什么,但体力不支,眼神再次涣散,重新陷入了昏睡。
钟老板看着这一幕,眼神深邃,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他对老冯使了个眼色,老冯会意,低声对苏云岫道:“你照顾好他,快到地方了我来叫你们。”说完,两人便悄然退出了船舱。
苏云岫重新坐回床边,握着江砚舟的手,望着舷窗外那依旧深沉的夜色。货轮破开江水,向着未知的、被称为“安全”的目的地驶去。
他们逃离了血色的上海,登上了一艘迷航的孤舟。前路是生的希望,还是另一种形式的禁锢?那些留在身后的战友与未竟的事业,又该如何安放?迷舟行于暗夜,归处,仿佛比来路更加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