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悔什么?”范原眼睛抬起来,沾了酒气后亮晶晶的,只是还像从前那样热血、那样纯粹么?
纪无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故人相见,感慨万千。可是万千感慨也抵不过日复一日的陌生。
这个人,对面这个人,或许再也不是原哥了。也或许,像自己与从前的名字这样狠决的切断联系,他再也不是纪牙牙了。
没有谁会后悔,因为这就是人生,一往无前。
翌日。
淮柔到会客厅时,众人已经吃完早茶等着她了。
她扶正头发上的环簪走上去,坐在屋角的梁先生第一个站起来,“走。”
日光大盛,他站在门口,淮柔眯着眼睛,梁先生脸上的神色晦暗不明。
她拉了拉垂下去的披帛,走到范原身边小声说:“我还没吃饭呢。”
梁先生似长了顺风耳,微微回头哂笑一声,举步往出走。
纪无妖朝她一笑,用口型说:“别得罪梁构。”然后跟上走了。
范原瞥她一眼,拽住她的袖子拉着她往前走。
淮柔贪杯起晚了,知道自己理亏,手忙脚乱抓了两块糕点塞进嘴里,就范原拉走了。
因纪无妖已经探查到龙首妖的大致方向,所以几人直接前往招摇山。
几匹健马被小厮牵出的时候,淮柔的内心是崩溃的,她向来不爱骑马,马匹总是磨破她的大腿和屁股。
她看着马犯难,悄悄问范原能不能带着他飞,他拒绝的毫无商量的余地,并且用眼神警告她。
淮柔突然想起,来之前他曾十分严肃的告诫过自己,不能在这些人面前展示异能,得装自己是个普通人,尤其是在纪牙牙面前。
她苦着脸,正准备上马,那厢范原在马上伸出一只手,正看着她。
她顿时开心了,把手递给他,被他一把提上了马,坐在他面前。
前面的纪无妖对着他们挤眉弄眼,范原目不斜视,一夹马腹便冲了出去。
淮柔倒是被纪牙牙这样的眼神给弄不自在了,马匹颠簸间,范原身上的味道不紧不慢的占据了她周围的所有空气。
他身上的味道那种干燥到若有似无的皂角味,被他身上的热气缓缓激出来,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踏实感。
他今天穿了黑色的紧身衣,黑色的袖箭衬的拉着缰绳的两只手骨节分明,充满力量感。淮柔仰头看了他一眼,只看见他的露出青色胡茬的下颌角,上面是坚硬的薄唇,皮肤白皙。
怎么回事,这凡人怎么越来越帅了。
她却穿了招摇的红衣。大片红色的衣裙同黑色的袍角纠缠在一起,淮柔有些后悔和他乘同一匹马了。
她不再哼唧自己肚子饿,范原冷硬的脸终于有了一丝动摇。其实他自己知道,在无处可逃的香气里他已经一溃千里,耳朵发热,无法集中思考了。
不过半个时辰,范原提议给马补充草料,纪无妖和梁构都无二意。
两人牵着马往驿站料棚里去了。范原这才接她下马,往她怀里塞了一包东西。
触手还有余温,想来是被他贴身放着的。
淮柔揭开油纸,那里面码了两块肉饼。
她眼睛亮起来,“你帮我带的?”
范原并不说是,只道:“快吃吧,一会儿被牙牙看见该笑话我徇私枉法了。”
淮柔大吃大嚼,并赠送了远在草棚的纪无妖一个大大的白眼:“管他什么事?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不过,我觉得你最近好像有点奇怪,不太像你了。”
范原在她脑门儿上崩了个脑崩儿,力气还不小:“奇什么怪?不想吃就留给我。”
“真的真的,”她咬下一大口含糊不清说:“好像变得有点阴沉,怪吓人的。”
“我不喜欢天虞城的风水。”范原道。
“哦,是这样啊,我还以为你是看见纪无妖不开心呢。要真的是的话想想也能想通,我看见他也不开心。”
范原淡淡的笑:“怎么看见他就不开心了?”
淮柔用力嚼,“他老看我,跟我是什么玩意儿似的。眼睛骨碌碌的,看起来像个老想坏事的大王八。”
范原把杂草铺在地上让她坐,自己也跟着坐下来:“别这么说。牙牙不容易。”
淮柔问为什么,他也不说为什么,只是叫她别瞎想。
“你们两是小时候一起长大的吗?”淮柔问。
范原点点头,淮柔等了半天,也没等来他的下文,正要再开口问,他拿了草站起来喂马去了。
淮柔一边吃饼一边看他摸马儿的鼻子。他有时候很厉害,多么烈性的马到了他手下也会变得温驯,多么高的山峰他爬起来也游刃有余,明明只是个凡人而已,却让自己这只鬼总是感觉到安心。
可他好像有很多秘密。他不愿意说,淮柔就不再问。只是感觉到有那么一丝丝的心疼,大概是因为他点头的时候垂下了眼皮,浓密的睫毛敛住了他所有的情绪;也大概是他淡淡的说,牙牙不容易。
她希望他能像判官老大人说的好朋友那样,把所有的烦心事告诉她。就像他自己做的那样,知道她会肚子饿所以偷偷把肉饼藏在怀里,再给她。
淮柔塞完油纸,纪无妖和梁构牵着马一前一后走了出来,范原对她说:“走吧。”
她擦擦手走过去,被他扶上了马。
招摇山脉绵延不绝。策马前行,眼前尽是数以千里的山脉,这一侧的山脉郁郁青青,呈现出迷蒙的橙黄色。
淮柔却知道,那一侧的山脉,覆盖着无尽的冰雪。
纪无妖手里拿着一个风向盘,迎着风摆弄。那边的梁构也下了马,背着手站在山脉前,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范原从马鞍上解下一个水囊拔开盖子递给她,淮柔喝完之后,他接过咕咚咚灌了一大口,好整以暇坐下来。
那两人走远了,范原转头对她说:“切记不要在他们面前展示异能,一会儿你跟在我身后。”
淮柔问为什么,他皱皱眉说:“无妖派有些邪门,容不下许多非人。”
“怪不得叫这个名字,”淮柔撇嘴,“井底之蛙罢了。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可知世间万物,有时候所见并不一定是真,所闻不一定是全?都是些目光短浅的凡人。”
“那你还来凡间做什么?”他忽的冷声道。
“啊,”淮柔意识到自己骂得范围有些太广了:“我不是说所有凡人,我是说那些目光短浅的凡人。而且我也不认为凡人和我们有什么不同,像你,范原你就很好啊。”
范原小幅度的侧了侧脸,好让她看不见一侧耳朵,然后道:“我给你的木头剑带着吗?”
提到这个淮柔很兴奋,她从脖子里拽出那根吊坠:“在这里呢。”
范原看着曾经斩妖除魔无限风光的木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不由结巴道:“……还……还能变回来吗?”
“当然。”她把吊坠取下来放在掌心,那吊坠立刻就恢复成原本形状,她握在手里,喜滋滋道:“你要用吗?还给你。”
“不用,你拿着。”范原道:“这上面有咒术加持,你躲在我后面,用它防身。真要是危险时刻,直接就跑知道吗?”
“好啦,我知道了。”淮柔拖长了声音道:“不能用法术,不能被人发现我是一只鬼对吧?”
话没说完,范原直接动手捂住她的嘴,猛地又放下来,索性侧过身去,欲盖弥彰道:“不过今天没有什么危险,这里没有妖气。”
这时候刚好纪无妖托着风向盘走了过来,闻言怒道:“没有妖气?你刚才为什么不说?”
范原瞥他一眼,不甚在意道:“说什么?”
纪无妖气结,阖上风向盘道:“原哥,你怎么越来越无耻了?士别三日,无耻当刮目相看啊。”
范原终于笑了一声,拨开纪无妖伸到面前的手,道:“往东边走,东边落叶破碎凌乱,极有可能是妖怪的老巢。”
这时候梁构也过来了,道:“龙首妖不在。”
“你也知道了?”纪无妖不悦,“怎么你们都这么厉害?”
梁构奇怪的朝淮柔看了一眼,然后道:“谁还知道?”
“我原哥啊。”纪无妖挺了挺胸膛,没探查到但骄傲道:“我特地请来的,厉害吧。”
梁构没有理会他的话,反而意味深长的盯着范原看了一会儿。
范原镇定自若的看回去。
一时僵局。
纪无妖及时说:“那我们现在怎么办?难道就在这里守着?”
“据说鸟身龙首妖有一圈璋玉项圈,重逾性命;上古时期人们祭祀山神,用的就是这种璋玉,璋玉极具灵性,持有者修为可日上千里,只是有一个致命弱点。”范原停顿了一下。
“是何弱点?”纪无妖迫不及待。
众人都看着他。
“祭祀地汇集了极强的信念,璋玉就是因为浸染了信念所以才通灵,但不能离开祭祀地。一旦离开祭祀地,璋玉就是一块普通的石头。”范原道。
“那龙首妖一定会住在上古祭祀地,我们岂不是只要找到祭祀地就可以了?”淮柔问。
范原点点头。
“难道这个龙首妖的巢穴就在祭祀地?”纪无妖打了个寒碜,一脸不敢苟同道:“这也有点太渗了。上古时期的祭祀地,谁知道里面都有啥?万一有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