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有了江淮柔,范原的脚程快了很多。
一路从长岁城走到招摇山花了将近两个月,后来就只用了半天,他们就已经到天虞城了。
范原给看守城门的士兵看了通牒之后,很快就有一辆马车驶了过来。驾车的伙计是个十四五岁的男孩子,唇上才长了青涩的绒毛,说起话却来老气横秋:“范老爷,纪老爷让我带您去太守府上。”
听到“老爷”二字,在一旁站着看他们说话的淮柔哈哈哈大笑起来,她乐不可支道:“老爷!范原是老爷,你可真老啊。”
范原横她一眼,好想把这个人扔到长岁城去,可惜自己技不如人,只得乖乖被压榨,忍气吞声。于是无视她嚣张的笑声,对男孩道:“麻烦你了。”
那男孩满脸通红,根本不敢看淮柔,只觉她艳光四射,宛若天仙。被笑后更是不知该叫什么,嘴唇嗫嚅着:“范……”
“不用理她,怎么叫随你。”
那男孩感激地看了一眼范原,范原报之以微笑,率先上了车,伸出手去:“还不上来?”
淮柔饶是再大条,也感觉到了一丝丝不妥当,看范原伸手拉她,忙一把攥紧,急急忙上了车。
太守府阔大宏伟,淮柔跟在范原身后四处看着,范原特别想把她的脑袋给拧回来,好让她别再丢自己的脸。
纪牙牙摇着扇子走了出来,身后跟了一个衣饰华贵的中年男子,簇拥了一群丫鬟小厮,想来就是太守柳大人了。
范原不动声色。纪牙牙笑道:“范兄别来无恙否?”
范原笑了一下。纪牙牙拉着他又道:“向您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师兄,范原。曾是我无妖派首徒,法力高深,我特将他请来助您除妖。”
柳大人一拈胡须,一手放在自己的将军肚上,呵呵笑道:“范先生真是年轻有为,仪表堂堂啊!想来这次有您出手,必定马到功成,替我黎民百姓解决这生平大患啊。”
“除妖小某定会义不容辞,不过年轻有为却实在不敢当。小某早在三年前,就已经脱离无妖派了。”
纪牙牙没想到他还是这么愣头青,趁柳大人不注意剜了他一眼。
但这位柳大人不愧是大人,长袖善舞这一套玩的是游刃有余。只见他一笑,揽过范原的肩膀带他往里走,“原来范先生早就自立门户闯荡江湖啦?这很好,我最欣赏不过啦。”
这么一来可真是说不出的纡尊降贵,范原觉得自己如果不跪下来说感恩戴德简直对不起大人这一肩膀。
开玩笑。范原不着痕迹的往后一扭头,给淮柔了一个“跟上”的信号。
“想必这位就是江姑娘吧?”纪牙牙跟在后面,笑着作揖道。
淮柔谨慎的点点头。刚才坐在马车上,范原说了好几遍让她少说多看别惹事,所以她现在正在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岂料躲过了柳大人,却躲不过这个纪牙牙。
纪牙牙还在说:“在下就是范原的亲师弟,名叫纪无妖。十分荣幸认识姑娘。”
“你不是叫纪牙牙吗?”淮柔忍不住道。
纪无妖简直要背过气去,天知道这个范原在背后怎么败坏自己的名声!他强笑道:“江姑娘不知道吗?进了师门之后师父师父会给新名字,我改叫纪无妖已经很多年了。”
“那范原在进无妖派之前叫什么?”
纪无妖露出一点尴尬的笑容,“呃,大概也叫范原。”
淮柔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你肯定是因为名字拿不出手,所以才改了名。”
纪无妖彻底黑了脸,不好意思和漂亮姑娘起争执,甩袖走了。
跟在后面的丫鬟小厮发出了一阵“噗噗”的声音。
淮柔继续谨言慎行,规规矩矩的跟在后面。
柳大人准备了极为丰盛的接风宴。宴席上除了柳大人和纪无妖之外,还有两个不认识的人。
淮柔盘腿坐在席上,和范原咬耳朵:“这两个人是谁啊?”
这当口正好一个玄青衣服的人端着酒杯站起来向范原敬酒,范原回之以微笑,一口喝干了酒。悄声对她说:“想必是柳大人的幕僚,据说十分能言善辩,柳大人极为倚重。”
“哦,”淮柔点点头,忍不住再看了那人一眼。
玄青衣服的人十分警觉,端起酒杯和纪无妖喝酒,眼风像刀子一样划过她,停留了一会儿,若无其事的转头和别人说笑去了。
淮柔被这眼神看的不舒服,却也并不在意,趁范原不注意把他面前的酒壶和自己面前的一换,倒完了之后再迅速换回去,用自己的酒壶添满,一仰脖喝了。
这样慢慢玩了几个来回,歌舞上来了。
舞姬把水袖甩的像天女一样,眼波流转间,露出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似嗔非嗔,叫淮柔这只鬼都忍不住心神荡漾。
她偏头看范原,他倒是淡淡的,喝了那么多酒也不见醉意,见她望自己,换了一条腿支起来看回去。
她面若桃花,眨着眼睛迷蒙蒙看着他,又是这样的眼神。
范原心中一动,摸自己的酒壶,果然轻了不少。他无可奈何瞥她一眼。
“干嘛?”她说。
“江淮柔,你是谁?”
“我是……鬼……鬼仙!”
看来喝了不少。这家伙什么时候偷梁换柱的功夫这么厉害了?人影婆娑中,范原把她的脑袋扳正,拿起酒壶对着壶嘴一口气全喝了。
喝完了之后,再不动声色的把她酒壶里的葡萄汁给自己酒壶倒点。
江淮柔还是迷瞪瞪的,肯定醉了。
柳大人终于开始说起正事,范原支着腿,慢慢听着。
说是天虞城被招摇山脉和矩水围着,是个天然的太平之地,常年风调雨顺,百姓衣食无忧。
不料五个月前(范原路上行走了两个月),一户人家半夜丢了小孩,孩子爹娘早上醒来不见小孩,慌忙去街坊邻居家挨个找,找遍了也没找到,最后报了官还是没辙。孩子爹娘不放弃,丢了手里的伙计出去找孩子,在招摇山脉某座山头,找到了孩子娘亲手缝的裹布。
第一桩案子成了悬案。
可是很快,天虞城开始越来越多这样的案子,有的人甚至找到了零落的骨头。后来是梁先生请了无妖派的纪师傅,纪师傅神通广大,断定那是个鸟身龙首妖。
“不错,那鸟身龙首妖是个大妖,妖力雄浑无比,又生食了这么多人,恐怕妖力更是难以预估。”纪无妖笑道:“这才请了范师兄你来。”
范原用眼神警告他,纪无妖讪讪一笑,果然不再叫范师兄,“柳大人放心,有我二人连手,一定能把此妖挫骨扬灰,以祭生魂。”
柳大人哈哈大笑,举起酒杯:“既如此,老夫再次先谢过二位。事成之后,必定厚加报答。”
范原淡淡饮葡萄汁。
淮柔已经歪着脑袋快睡着了,范原放下酒杯,及时用手撑住她倒下来的头。他把她的头推正,她又偏着自己倒了下来,再推正,又倒下来。
范原不能跟一个醉鬼计较,只得一直用手托住她的头,单手拎酒壶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最后手都酸了。
香风阵阵,有人悄无声息走了上来。
范原侧目去看,衣着清凉的舞姬依依坐下来,葱白的手指勾住酒壶,声音像自己刚喝下去的葡萄汁,喝到喉咙里甜得发腻。
范原横出一把刀放在桌上,“咣当”一声,倒把美人给惊着了,直往后退了三步。
他却道:“别走。”
美人以为他是回心转意了,从善如流的换了个笑脸,却也不敢离他太近:“公子有何吩咐?奴家一定尽心尽力。”
范原用下巴指指脸躺在自己手掌上的人,“帮我把她扶起来,送到客房去。”
美人咬着牙扶了,谁知道酒醉的人乱起来没有章法,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劲,抓住范原的衣袍下摆不撒手,“不许走!”她发狠咕哝着。
倒把美人给撞了个趔趄。
范原并没什么好耐心扶美人,对淮柔的耐心也快到了头,在美人哀怨的目光下和衣袍上的鬼爪较劲。
“咦,师兄还留着这把刀呢?”纪无妖穿过熙熙攘攘的歌舞,恰逢其时的端着酒杯走过来。
范原瞥他一眼,寒声道:“你还要我说多少遍?”
“好了好了,知道了,范原。”纪无妖无奈的告饶:“每次叫你师兄你都跳脚,又不是真的没当过我师兄。”
范原揪不开淮柔的手,最后放弃了,索性一盘腿坐下来给自己倒葡萄汁,“这三年,过得好么?”
“我还以为你不会问。”纪无妖脸上那种戏谑的表情淡了些,坐到范原对面,和他碰了一杯:“捉捉妖四处玩玩咯,能有什么好不好?你走没多久,我就跟师父说要下山锻炼,也很少回去,大多用飞信联系。”
范原默了很久,只是不停的给自己的杯子里倒葡萄汁,自己面前的喝光了,再拿过淮柔面前的倒。
一旁半抱着淮柔的美人觉得周身的气息越来越冷,屁股往出挪了挪,终于再也挪不过去,认命般的从隔壁案上拿过酒壶,给他递了过去。
还好他只是淡淡的接了过去。
纪无妖看着他,忽的用了小时候的口吻:“原哥,你不后悔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