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阎浮提众生,举止动念,无不是业,无不是罪……”
烟雾缭绕的房间中,跪在蒲团上的沉萍儿,手持一串金蝉子念珠,双目紧闭,默默咏诵着不知已经被她重复了多少遍的《地藏菩萨本愿经》。
金蝉子圆润的母珠再一次划过沉萍儿纤长的指尖时,她睁开了微微泛红的双眼。她缓缓站起身后,将手中的念珠仔细摆放回面前的香案,接着移步到了丈夫季西岳的床前。
自从季西岳病倒后,沉萍儿除去给丈夫吃饭、喂药以外的时间,都是这样的一种状态。山庄里的其他下人都不敢上前打扰,唯有丫鬟白蔻在她身边默默侍奉。此时,白蔻小心翼翼地端来一碗花生莲藕汤,走到了她的面前。
白蔻轻声道:“夫人,你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了,再这样下去身体会撑不住的。您把这碗汤喝了吧,就算是为了小姐,也要保重自己的身体啊!”
目光始终落在丈夫身上的沉萍儿,用水葱般的手指拂过丈夫那张略显苍白的面庞后,轻轻侧头道:“可有甘松的消息?可知他们是否已出发?”
“回禀夫人,甘松与小姐出了边塞洲后曾给山庄飞鸽传书。算着日子,此时应该快到随州界了。”白蔻一字一句地答道,不敢有丝毫怠慢。
“快到随州界了…… 如此,最迟明日也能回来了。终于要回来了……”得知女儿即将到家,沉萍儿一扫脸上先前的阴霾,低眉似笑转而又若有所思。她接过白蔻手中的琉璃碗,舀起了一勺汤送入口中,继续道:“白蔻,吩咐厨房提前备好慕沉平日里爱吃的那些饭菜,西芹百合一定要有!虽然未到端午,但是也吩咐下人做一些八宝粽,她爱吃。哦,对了!把她的房间再重新打扫一遍……”
“夫人,您就放心吧!我早就叮嘱了厨房,这几天已经开始慢慢准备了。小姐的房间我一直都有打扫,保证一尘不染,与她走之前一般无二!”白蔻刚刚回答完,便拍着胸口自信地说道。
沉萍儿微笑着看了一眼身旁的丫鬟,忽然,她将刚刚端起的汤碗放回了桌上后,再一次走到香案前。跪回到蒲团的她,将双手置于额头深深一拜后无比虔诚地默念道:“我佛慈悲摄受,悯我等众生。愿菩萨庇佑信女所爱之人苦难不近,离苦得乐,顺遂平安……”
一阵推门声打破了屋内原有的安静。
一个长相娇媚的少妇,在昏黄的灯光中,端着一碗汤药走进了季西岳的卧房。妩媚女子看到蒲团上的沉萍儿,将白晰的手指放在嘴前,示意一旁的白蔻不要声张,随后将手中药碗搁在一旁的桌上后轻轻地走到了榻前。女子眼中柔波无限,仔细打量了一番床上的男子后侧身坐在了塌边。那一年十三岁的她,第一次来到望岳山庄。由于长相出众,一眼便被老夫人季王氏相中做了贴身丫鬟。如同话本子里描绘的男女初遇的场景一般,情窦初开的她在老夫人的房里第一次见到了前来请安的季西岳,从此便再也没能将自己的视线从眼前这个男人的身上挪开……
于是,她用了十年时间,从山庄的下人变成了他的侧室,又用了十年的时间,默默守候在他身边。她明知季西岳的心里没有自己,却还是答应了老夫人安排,成为了他的侧室。洞房花烛之夜,她貌美如花,而他却酩酊大醉。面对着一身红装,娇艳动人的她,他的嘴里却不停地喊着另一个女人的名字。
她想,如果能为他生个儿子,也许他就会对自己上心一些;她想,只要陪在他身边足够久,总有一天他会看到自己的真心。然而,事与愿违,她不仅未能帮他诞下一儿半女,甚至连他的面也不能时常见到。情到深处,林诗凤不禁抓起了男子的右手,将自己的侧脸深深埋进了他的掌纹之中。她眼神迷离地看着眼前昏迷不醒的男子,“只有这个时候,你才肯让我离你这么近……”林诗凤自言自语道。突然,悲从中来,竟俯身趴在季西岳的身上,轻声抽泣起来。
沉萍儿闻声,快速转过身来,看到了榻上的林诗凤。看着泪眼婆娑的妩媚女子,沉萍儿心中略有不忍,伸手从袖中掏出自己的丝帕,递了过去。林诗凤这才回过神来,接过丝帕擦掉眼角的泪水后,满怀歉意道:“扰了姐姐的清净,还请姐姐见谅……”
沉萍儿微笑着冲林诗凤摇摇头,随后望向了一旁的白蔻,丫鬟白蔻便心有灵犀地将桌上的药碗端了过来。
“你我本就是一家人,不必如此客气。妹妹来的正好,守了三郎这么多天,我也有点扛不住了,不如今晚由你来照看他如何?”沉萍儿眉目含笑望向林诗凤,眼神一如既往的温柔。
“姐姐说的可是真的?!妹妹求之不得!”林诗凤心中大喜,声音略微颤抖的她赶忙站起,向前一步握住了沉萍儿的手。
“自然是真的。我知道你心里也惦记着他,只是碍于我在这里守着,因此不常过来。慕沉这两天也该回来了,我还需要盯着山庄上下准备准备。我自己一个人实在是忙不过来,若妹妹能帮我一把,自然是再好不过了。”沉萍儿语气平和,说到女儿的时候嘴角止不住地微微翘起。
说罢,她走到林诗凤的身后,扶着女子的肩膀将她送回到了季西岳的床边。“那我就不打扰了。妹妹今晚便安心地守在这里,有什么需要,吩咐白蔻即可。”转而望向身后的白蔻:“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话音刚落,便独自跨出了房间。
……
白蔻一脸茫然,她呆呆地看了会儿沉萍儿离去的背影,最终还是将房门轻轻地带上了。白蔻回到床边后,不情不愿地跪在了地上。她将盛有中药的瓷碗双手捧在掌心,直勾勾地盯着林诗凤将一碗药一滴不剩地喂进了季西岳的口中。
“白蔻,叶大夫可曾说老爷何时能醒?”林诗凤一边擦拭季西岳嘴角残留的汤药,一边问道。
白蔻对眼前这个“横插一脚”进来的女人,打小就没有什么好感。虽说她这么多年来一直将季慕沉视如己出,对夫人和老爷也是毕恭毕敬,但不知为何,白蔻总是觉得哪里不对。正因如此,即便山庄里的其他人都已改口唤眼前女子一声“二夫人”,但白蔻心中始终只认定沉萍儿一人,仗着自己是季慕沉的贴身丫鬟,依旧跟着小主人一起唤林诗凤为“林姨娘”。
“回林姨娘,叶大夫说老爷的病因过于复杂,药方一直都在调整当中,实在无法给个确切的日子。”白蔻恭敬地回答道。
“难道还有其他的良策吗?如同这样整日喂药,不见效果,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林诗凤试探性地问道。
“老爷的病是因情志不舒加上年岁偏长而引发的,属是疑难杂症,并非易治之疾。如今只能静心调养,除了这药方,再无他法。”。白蔻说罢自觉地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灰尘,继续说:“不过叶大夫也说了,若有老爷心系之人在一旁唤之,或许可使老爷早日苏醒过来。”说罢不忘冲床边的林诗凤悄悄翻了一个白眼。
林诗凤深深地叹了口气,心中满是苦涩。她若有所思地低头看着床上的男子,似乎下定了决心,最终缓缓地说道:“既然如此,我会尽我所能,一定将老爷的病情照看好。白蔻,辛苦了。今晚我不打算离开,你就先退下吧。”
“奴婢告退”白蔻轻轻作揖后转身离开。
林诗凤坐在床前,目光始终盯着床上病榻上的男子,思绪万千。她轻声喃喃道:“老爷,我一定会治好你的病。虽然我并不知你的心是否仍在我这里,但即便你的心不在,我也绝不会离弃你……哪怕我只是一名侧室,哪怕我从未曾真正走进你的心里……”
南阎浮提众生,举止动念,无不是业,无不是罪。----《地藏菩萨本愿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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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