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把人等来了。
裴知微利落掀开被子。
自打小豆子带着乞丐们把改好的诗句传遍扬都街巷,她就特意换了身利落的劲装歇下。
陆隐舟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神偷。
真要来,绝不会大张旗鼓,定是选这种万籁俱寂的时辰。
她足尖在木框上轻轻一点,人已悄无声息落在屋顶。
此时那斜对面屋顶上果然立着道人影。
此人身形不算高大,却站得笔直挺拔,双手背在身后。
只看背面,就能清楚感觉到一派宗师的超然气质。
没等裴知微细想,萧云湛、谢霁、燕惊鸿已依次出现在各自卧房的屋顶。
“燕丫头。”那人先开了口,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却中气十足。
“这么多年,老夫还以为你早忘了我跟燕兄的约定。”
燕惊鸿扬声道:“陆叔,别来无恙。
您跟家父的约定,侄女一日都不敢忘。
只是前些年时机不成熟,怕贸然提起反倒误事,才一直没找您。”
“时机?”陆隐舟轻笑一声,目光越过几座屋顶,精准落在裴知微身上。
“这就是你的女儿?
老夫瞧着她方才的功夫,确实比你当年强上许多。”
燕惊鸿脸上露出骄傲的笑,眼里满是欣慰:“我资质有限,当年没学到家父三成的本事。
好在小女知微继承了家父的衣钵,练了不到三年,就把那些轻功心法融会贯通了。
今日能引您来,也是想让您考教一二,了却家父当年的遗憾。”
“前辈,前辈!”谢霁在屋顶上又是跳又是挥手,急着抢话。
“别急着比试啊!
好不容易见着活的陆大侠,不得先喝杯茶叙叙旧?
屋顶上风大,冻着您老可不好!”
陆隐舟:“老夫又不认识你,何来叙旧一说。”
“陆老前辈,此言差矣!”
谢霁嬉皮笑脸回道:“喝两杯茶,不就有旧了嘛!
再说了,不想喝茶就喝酒,扬都的‘醉仙酿’可是顶好的酒,喝什么不是喝?您说对不对?”
“你这小子,倒挺自来熟。”
萧云湛恭敬道:“在下萧云湛,见过陆老前辈。
久闻前辈大名,今日得见,实属有幸。”
谢霁依旧一脸兴奋,指着自己介绍:“我叫谢霁!
我从小就听我爹讲您三进三出皇宫的事,崇拜得不得了!
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跟您讨教两招?”
陆隐舟但笑不语,目光又落回裴知微身上。
裴知微恭恭敬敬行了个晚辈礼:“侄孙女裴知微,见过陆爷爷。”
“哈哈哈哈!”陆隐舟突然放声大笑,笑声震得周围树上的鸟儿四散飞去。
“小丫头片子,嘴倒甜!比你那个犟得跟头驴似的母亲招人待见多了!”
燕惊鸿不曾想他竟当着女儿的面编排起她的不是来,无奈地笑了:“陆叔,都这么多年了,您怎么还记仇?
当年我不就是不让您插手燕家的案子嘛,怎的还记到现在。”
陆隐舟哼了声:“这性子是娘胎里带的,改不了喽!”
正说着,底下忽然传来“吱呀、吱呀”的爬梯子声。
竟是裴凛扶着梯子慢慢往上爬,动作甚至有些笨拙。
等爬到屋顶边缘,他单手扶着屋檐稳住身形,对着陆隐舟抱拳:“陆叔,侄女婿裴凛,给您见礼了。”
陆隐舟用力闭了闭眼,啧了一声,“你说你,一个世家公子,这么多年了,功夫怎么丁点没涨?
爬个梯子还晃悠,丢不丢人?”
裴凛笑着回道:“侄女婿还是觉得查案比练功夫有趣些。
再说了,有知微和惊鸿在,我这功夫只要能撑到她们来救,也就够用了。”
陆隐舟听他这话,狠狠剜了他一眼:“哼,我看见你们夫妻俩就烦!”
他不再搭理这俩倔驴夫妇,看向裴知微:“小丫头,别以为你叫我一声‘陆爷爷’,就能把老夫哄过去。
今日既然见了面,定要好好试你一试,看看燕兄的本事到底有没有传下来。”
裴知微跃跃欲试,“侄孙女随时候教。”
陆隐舟话锋突转:“你可知扬都城内有座灵栖塔?”
裴知微:“知道。在城东,塔高九层,是扬都城最高的建筑。”
“那咱们就一会儿塔顶见,谁先到,就算谁赢。”
话音刚落,两人几乎同时脚下发力,身形像两道离弦的箭,朝着灵栖塔的方向飞掠而去。
裴知微只觉得耳边的风“呼呼”作响,屋顶、树梢在她眼前飞快掠过。
她刻意留了点心眼,没一开始就用尽全力,想看看陆隐舟的功夫到底有多高。
可没想到,陆隐舟虽然看着年纪大了,轻功却半点没退步。
他的身形比裴知微更显沉稳,每一步落在屋顶上,都精准得像量过一样,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
两人一前一后,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谁也没能拉开差距。
萧云湛和谢霁也赶紧跟了上去。
萧云湛的轻功其实算是上乘,虽然比不上裴知微和陆隐舟,却也能勉强跟上,只是额头上很快就冒出了汗。
谢霁就没那么轻松了,他一开始还能咬牙跟着,没一会儿就落在了后面。
嘴里不停喘着气,心里忍不住暗骂:这俩人也太变态了,那是人能达到的速度嘛!
灵栖塔很快就出现在眼前。
那塔高九层,塔身是青灰色的砖石砌成,塔顶的长明灯在夜色里亮着,像颗小小的星星。
裴知微深吸一口气,脚下再发力,身形突然加快,朝着塔顶飞去。
陆隐舟也不甘示弱,紧随其后,两人的身影在塔身上飞快向上掠去。
眼看就要到塔顶,裴知微手腕一翻,借着旁边一根突出的塔檐,身形又快了半分。
等她落在塔顶上,转头一看,陆隐舟也正好落在她身后半步的地方。
裴知微:“陆爷爷,侄孙女仗着年轻,体力好些,才侥幸快了半步。
其实论轻功的沉稳,我还比不上您。”
若不是塔顶太黑,便会发现此时陆隐舟的眼眶泛红,眼底隐隐有些水气。
他环视夜里的扬都城,道:“燕兄要是泉下有知,肯定会高兴的。”
他稳了稳情绪,接着道:“敢不敢再比一次?
这次回瑶光苑,以院子里的那棵芭蕉为目标,怎么样?”
裴知微眼睛一亮,她正觉得意犹未尽,“好!”
两人再次同时发力,朝着瑶光苑的方向掠去。
这次陆隐舟显然认真了许多,一开始便用了全力,身形快得像道黑影。
裴知微也不敢懈怠,紧紧跟在后面,两人的身影在夜色里穿梭,引得下方偶尔有还没睡的百姓探出头来看,还以为是眼花了。
萧云湛和谢霁刚赶到灵栖塔底,就看见两人又朝着瑶光苑的方向飞回去,不由得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无奈。
谢霁撑着膝盖大口喘气,“这俩人……就不能歇会儿吗?我的腿都快断了!”
“别抱怨了,赶紧跟上,不然一会儿连他们的影子都看不见了。”
萧云湛拍了拍他的肩膀,率先追了上去。
谢霁没办法,只能咬牙跟上,心里把陆隐舟和裴知微翻来覆去骂了几遍。
等裴知微落在瑶光苑的院子里,陆隐舟也正好落在她身边半步的地方。
这次两人都有些喘,裴知微的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陆隐舟的呼吸也比平时重了些。
“怎么样,陆叔,我家知微的功夫还不错吧?”燕惊鸿从廊下走过来,手里拿着块帕子,递给裴知微。
裴凛也跟着走过来,笑着对陆隐舟说:“陆叔,我跟惊鸿已经在院里备了些简单的酒菜,您要是不嫌弃,就坐下喝两杯。”
陆隐舟眼神软了些,“正好比试完也有些渴了,那就喝两杯。”
燕惊鸿笑着说:“您当年跟家父喝酒,总爱喝这种醉仙酿。
我特意让人从扬都的酒坊里买的,跟您当年喝的应该差不多。”
裴凛给陆隐舟倒了杯酒。
他端起酒杯,放在鼻子前闻了闻,眼神里满是怀念:“没错,就是这个味道。”
他刚喝完手中的酒,还没来得及再添一杯,酒壶就被伸来一只手抢走了。
谢霁抓起酒壶就往嘴里灌,嘴里还含糊地说:“渴死我了……你们简直不是人……”
众人看着他这副狼狈的样子,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裴知微递给他一块帕子:“慢点喝,没人跟你抢。”
谢霁接过帕子,擦了擦嘴,这才缓过劲来。
坐在石凳上,一边喘气一边说:“你们俩也太能跑了,我跟萧云湛都快追不上了。
尤其是陆大侠,您都这把年纪了,轻功还这么好,也太厉害了!”
陆隐舟笑了笑,没接他的话,他放下酒杯,看向燕惊鸿。
“老夫知道你们费尽心思引我来,肯定不只是为了比试这么简单。”
燕惊鸿的笑容淡了些,“陆叔,我们确实有要事想请您帮忙。
玉壶春的彩架坍塌案,您应该知道吧?
我们查到,您当天在玉壶春的屋顶上,应该看到了凶手是谁。”
陆隐舟沉默了片刻,道:“燕丫头,你该知道,老夫一向不与官府打交道。
今日能来,也是想看看能继承燕兄衣钵的究竟是何人,顺便了却当年与燕兄的约定。
所以若是叙旧,老夫还可以坐下喝两杯。
若是说查案的事,老夫马上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