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知微原本趴在石桌上,冷不丁听见燕惊鸿那句“兴许我知道呢”,整个人瞬间弹起身。
动作太急,胳膊肘“咚”地撞在石桌上,疼得她嘶了声,一边揉着胳膊肘。
一边直勾勾盯着燕惊鸿:“娘!您真知道?到底是什么物件?眼下就有吗?好不好找啊?”
一连串问题跟爆豆子似的蹦出来,连裴凛都被她逗笑了。
“慢些说,你娘又不跑。”
萧云湛也放下茶盏,看着燕惊鸿时,眼底的期待藏都藏不住。
燕惊鸿被女儿这副模样逗得弯了眼,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语气慢悠悠的,故意拖着腔。
“急什么?又不是要飞了。这物件啊,不用找,现成的。”
“现成的?”裴知微眼睛瞪得更大,摇晃着燕惊鸿的胳膊,撒娇道:“娘,您就别卖关子了,到底是什么呀?”
萧云湛也忍不住往前倾了倾身,他先前在心里猜了无数回,想着该是先帝藏过的夜光璧,或是西域进贡的罕见宝石。
没成想燕惊鸿接下来的话,让亭子里瞬间静默一片。
“这物件啊,就是你。”燕惊鸿笑着轻点裴知微的鼻头。
裴知微愣住了,眼睛眨了两眨,半晌没回过神,嘴里下意识跟着念:“我?”
旁边的裴凛也怔住,转过身看向燕惊鸿,显然也没料到答案会是这个。
萧云湛端着茶盏的手僵在半空,眼底的惊讶几乎要溢出来。
“娘,您……您没跟我开玩笑吧?”裴知微挠了挠被她娘点的有些痒的鼻头,一脸茫然。
“我怎么能引陆隐舟出来啊?
他是江湖上有名的神偷,我跟他连面都没见过呢。”
燕惊鸿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腕,语气软了些,“你不认识他,可你外祖认识。
当年你外祖还在的时候,跟陆隐舟有段渊源呢。”
“外祖?”裴知微的眼睛倏地睁大,她打小就没见过外祖,只听娘偶尔提过两句。
说外祖是个厉害人物,却从没听过跟陆隐舟有关系。
“娘,您以前从没跟我说过这个呀。”
“那时候你还小,懂什么?”燕惊鸿的声音轻了些,目光飘向院外那轮悬着的月亮,像是透过夜色看见了从前。
“你外祖一家当年遭人诬陷,没等平反就走了。
我后来也少提这些事,怕触景生情。
再说都是几十年前的旧事了,若不是你们今日提起陆隐舟,我都快忘了。”
裴知微拉着燕惊鸿的手,“娘,对不起,我不该提这个,让您想起伤心事了。”
她知道她娘心里一直记挂着外祖,只是从不外露。
所以她平时也不敢多提,没成想一个陆隐舟,竟牵扯出这么多往事,还惹娘难过。
“傻孩子。”燕惊鸿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
“都过去这么久了,燕家早就平反了,有什么好伤心的?
再说今日提起这个,也算帮你外祖了了个遗憾,该高兴才是。”
“遗憾?”裴知微眼里满是疑惑。
“娘,到底是什么渊源啊?还跟遗憾有关?”
燕惊鸿笑了笑,慢慢说起旧事。
“你外祖年轻时,轻功在江湖上也是数一数二的。
后来机缘巧合下认识了陆隐舟,那时候陆隐舟还没成名,俩人一见如故。
可一山哪容二虎?
这俩人啊,总说自己的轻功是天下第一,谁也不服谁。”
“那他们没比过吗?”裴知微好奇地追问,连萧云湛和裴凛都听得认真,手里的茶盏都忘了放。
“怎么没比?”燕惊鸿想起当年的事,忍不住笑出了声。
“那俩人每次见了面,都得先喝几坛酒,醉得舌头都捋不直了,就开始拍着桌子争第一。
争到最后,俩人就往院子里跑,不是踩着花架往树梢上蹦,就是攀着屋檐往墙头上窜,
但都醉成那样了,脚底下常常没有准头,俩人不是摔进草垛里,就是摔到青砖上。
然后互相指责对方耍赖。”
她像是又看到了当时的情景。
“每次比试完,第二天醒了酒,俩人又都不认账。
你外祖说陆隐舟醉了踩错了步子,陆隐舟说你外祖趁他眼花耍了手段,就这么一直没个定论。”
裴知微眨巴着眼睛,先看了看身边的裴凛,又看了看萧云湛。
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小声问:“娘,男人……都这么幼稚的吗?”
裴凛又没忍住,低低笑了一声,摇了摇头没说话。
萧云湛耳尖蹭地红了,忙添了杯新茶,却没留神茶太烫,又赶紧抿了抿唇。
他想解释“那是老前辈,跟我不一样”,可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对劲,那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裴知微没注意到他那边接连的小动作,又追问:“娘,后来呢?外祖跟陆隐舟就一直没比出结果吗?”
燕惊鸿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声音也沉了几分。
“后来燕家遭了难,你外祖被人诬陷通敌,被仇家害死在了牢里。
陆隐舟那时候正好在关外办事,回来听说了这事,费尽心思找到我,说一定要替燕家报仇。”
“那您答应了吗?”裴知微。
“没答应。”燕惊鸿摇了摇头。
“我那时候想着,陆隐舟是江湖人,没必要卷进朝堂的浑水。
燕家的事,不能连累他。
他劝了我多次,最后一次闷了半天,才低声说‘我还没跟老燕比出个输赢呢,他怎么就走了’。”
她看着裴知微,眼里满是温柔。
“那天是我最后一次见陆隐舟。
他临走时还说,若是燕家以后有人能把轻功练到你外祖那样的程度,一定要告诉他。
他想跟燕家后人再比一次,权当了了当年跟你外祖的约定。”
裴知微这才彻底明白过来。
指着自己的鼻子,有些不敢置信:“娘,您的意思是……
我现在的轻功,能替外祖跟陆隐舟比试?”
“是啊。”燕惊鸿宠溺地捏了捏她的脸颊。
“当年陆隐舟还遗憾过,说我轻功不及你外祖三成功力。
但你不一样,你继承了你外祖的天赋。
当年你外祖父教我的那些轻功心法,你练了不到三年就融会贯通。
比你外祖年轻时还利落。
陆隐舟要是知道了,肯定会来的。”
裴知微心里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既心疼外祖和娘当年的遭遇,又替外祖和陆隐舟的情谊觉得遗憾。
她沉默了片刻,用力点了点头:“娘,我答应您,一定好好跟陆隐舟比试,替外祖了了这个心愿。”
可转念一想,她又皱起眉头:“可是娘,咱们怎么让陆隐舟知道这件事啊?”
“传消息还不简单?”一道清脆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只见小豆子挣开谢霁掐着他后脖子的手。
头发上还沾着没擦干的水珠,一路从廊下跑过来。
他刚洗完澡,身上还带着点皂角的清香,叉着腰站在亭子里,一脸骄傲。
“咱们乞丐窝的兄弟,遍布扬州城的大街小巷!
让兄弟们敲着梆子在巷子里喊,再编段顺口的调子。
不用半天功夫,别说陆隐舟了,就连扬州城的野狗,我都保证给它听出茧子来!”
谢霁跟在后面吐槽:“就你?你能编出什么好调子,别到时候陆隐舟听了,反倒躲得更远了。”
“你才编得难听!”小豆子立刻炸毛。
“你一个连消息都分不出真假的废物点心,还敢质疑你豆爷!”
两人又吵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的,谁也不让谁。
裴知微看着他们,原本有些沉重的心情瞬间轻松了不少。
燕惊鸿笑着对小豆子说:“打油诗咱们有现成的。
当年他们二人比试完,还曾随口编过几句。
我挑一首稍微改改,就拜托小豆子费心传唱了。”
小豆子立刻挺直了腰板,拍着胸脯保证:“包在我身上!
明天一早,我就让全扬州城的人都知道!”
谢霁又开始拆小豆子的台。
众人笑着看两人斗嘴。
谁都没想到小豆子还真没吹牛。
第二天一早,裴知微刚出瑶光苑的门,就听见小娃娃们用糯糯的嗓音唱着:
“拈花一笑步天痕,踏月追风不染尘。
影滞回廊疑化蝶,声穿朱户似通神。
身如白练截秋水,意似苍龙脱骨鳞。
旧日鹤踪谁可继,今朝云路自堪巡。”
她走近一看,两个穿粗布短褂的小孩,一手攥着串糖葫芦,一手拿着磨合乐。
走两步就唱两句,连巷口买包子的大婶都笑着搭话:“俩娃娃,唱的什么呀?怪好听的。”
没到中午,裴知微去柳敬常府衙讨论玉壶春案。
一路上不管是茶馆里的茶客,还是街边卖糖人的小贩,都在议论这首诗。
连拴在门边的黄狗,听见有人念诗,都摇着尾巴凑过来,像是也听懂了似的。
裴知微不由得有些佩服小豆子了。
可接连三天,扬州城都风平浪静,别说陆隐舟现身了,连一点关于他的消息都没有。
这期间萧云湛派去追查丁晋的暗卫回来禀报,说丁晋自从上次在巷口露面后,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完全查不到丁点消息。
到了第四日丑时,扬州城早已静了下来,只有打更人的梆子声远远传来,慢慢散在风里。
原本熟睡的裴知微猛地睁开眼睛,嘴角慢慢翘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