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一位身着利落劲装、面容清丽的女子——云霓,正看着顾惊鸿,眼中闪过一抹惊喜。
“阁辅!”她又喊了一声,快步迎上。
顾惊鸿微笑点头,目光细致地扫过这繁忙却仍显粗粝的工坊,耳边是叮当不绝却尚未流畅的敲击声,“‘惊鸿坞’已迈出了第一步,你辛苦了。”
“一切刚具雏形,全赖阁辅谋划。”云霓引着她向内走,声音压低,语速却稍快。
“新式连弩的图样反复修改了十几次,如今射程和稳定性总算有些模样,但离预期还差得远。破甲箭矢的打造之法刚刚摸索出来,产出尚不稳定。”
她指向角落一处特意清理出的空旷石台,那里有些灼烧和零星爆裂的痕迹:“至于您提的‘地火惊雷’……威力确实骇人,但试了三次,两次未能引燃,一次又几乎失控,险些伤人。操控引爆之法,至今仍是最大难关。”
顾惊鸿伸手来来回回看了一番那些准备好的炸药,顺手拿了一粒相对小的。
她一边走一边静静听着,指尖拂过一旁粗糙的木架:“根基未稳,不必贪快。安全重于一切,威力次之。我们所求,是出其不意,更是如臂使指的可控。那些车辆,防护是根本,它日后或许是兄弟们保命的唯一依仗,用料与结构,宁可慢些,也要稳些。”
云霓点头记着。
顾惊鸿在里面一个小隔间中坐下,随意翻了翻案头堆着的图纸。
那些图纸都是在实际生产过程中出现了问题,云霓收着的。
顾惊鸿拿起笔,一张张图纸翻阅过去,一点点批注。
直到案头的红烛快要燃尽,顾惊鸿才终于将那一摞纸给批完了。
云霓适时给顾惊鸿奉上一杯茶。
“阁辅,上京不安全,属下是想着,让您莫不在西南一避。”云霓试探着说。
顾惊鸿脑中忽然想起了那张字条,一正一反。
云霓劝她留在西南,青梧劝她归。
果然青梧跟了她这么多年,更是了解她,只可惜过于固执,曾经还同自己生了嫌隙,心性不够坚定,好在也过去了。
云霓则不同,虽未必全然知她深意,却忠心不二。
且此女心性孤高,极善隐忍。
她在酌月楼稳坐头牌,既无威胁,又颇有用处,楼主自然不曾为难于她。
然她却甘愿来这“惊鸿坊”,褪去华裳,换上寻常服饰——此举非但出于对顾惊鸿本人的信重,更可见云霓并未将那风月场中的虚名看作甚么值得倚仗的殊荣。
分明是个剔透人儿——容貌终有褪色之日,掌事的能耐与眼界却可日渐精深。
碰巧,顾惊鸿喜欢教一个聪明的美女。
她喝了一口茶,看着云霓:“我知你意,但你也当知我必回上京。脱离困境最好的方法便是直面困境,不是么?就像我们习武之人,想要避免挨打,就必定要睁着眼,否则只会受更严重的伤。”
云霓听罢,深表认同。
顾惊鸿又道:“我离开后,酌月楼发生的事情,你详细说说。”
“是……”
原来在顾惊鸿离开两个月之后,楼主便发现了问题所在。他不知为何忽然就认定顾惊鸿一定打开过南风密匣,下了绝杀令。
派出去的人也不在少数,只是这几个月来,顾惊鸿和萧承砚几乎形影不离,而烬王作为领兵西南的王爷,身边守卫的防护意识都相当强,这才没有顺利突破。
至于谢琰,可能直到此刻他竟还是安全的。
顾惊鸿一想,定是楼主以为她看过清洗名单,而谢琰在名单上,默认顾惊鸿会将谢琰算到“敌对”的范畴。
可即便如此,楼主竟然还是没有将这个任务交给原本就负有暗杀职责的谢琰,说明在心里他倒不是真的相信谢琰,而是不想让谢琰和顾惊鸿被逼到同一个角落,到时候他们报团取暖罢了。
……所以,一个桩目阁加上一个权作阁,竟然能让楼主生出些许忌惮的味道?那若是他们再争取一位师兄的支持呢?
不知青梧那边进行得如任何了。
……
江南·夜·“珠帘卷”画舫
舫内暖香氤氲,明珠高悬,丝竹声缠绵婉转,如情人低语。
温凛川慵懒地斜倚在铺着软缎的窗边榻上,月白常服的衣襟微敞,墨色长发束起,几缕散落在额前,更添几分落拓不羁的风流。
他指尖把玩着一只剔透的琉璃盏,里面盛着琥珀色的琼浆,目光似笑非笑地落在对面的少女身上。
少女名唤柳依依,乃是温凛川最近盯上的“猎物”。
柳家乃江南有名的商贾之家,柳依依是柳老爷唯一的掌上明珠。
她身着鹅黄云锦裁就的广袖留仙裙,头戴一套精巧的赤金点翠头面,妆容精致,眉眼含春。
“卫先生,您尝尝这新酿的‘寒霄’,是爹爹特意从北地用冰运来的,说是用了百种花瓣呢,一年也不过得十来坛。”
温凛川低笑一声,眉目柔和,内心却免不了对柳依依鄙视一番。
这几日他化名卫凌同柳依依交流,发现她实在是个心性极为单纯的姑娘,想是被柳老爷保护得极好,不知人间险恶。
不过,保护得好又如何,她还不是不顾一切地来这画舫赴约?
他接过酒杯,指尖“无意”地擦过柳依依的手背,感受到对方瞬间的僵硬和脸颊飞起的红霞,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平静。
商贾之流,果然轻浮。
“柳姑娘有心了。”他浅啜一口,赞道,“果然是好酒,入口甘醇,回味无穷。姑娘其人,纯粹难得。”
他目光灼灼,她脸色绯红。
“温先生过誉了……”
温凛川饶有兴味地看着柳依依,旋即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美酒易得,知音难求。能与依依姑娘在此良辰美景中对饮,才是温某的福气。那些俗物,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他话说得极为漂亮,目光却状似无意地扫过柳依依周身的气派及其所代表的柳家财富,心中飞速计算着若能通过她掌控柳家资源,能为账枢阁乃至他自己的私库带来何等惊人的利益。
柳依依心头狂跳,几乎要溺毙在他看似深情的目光里。
她鼓起勇气,声音微颤:“能得先生视为知己,是依依之幸……只是,先生似乎总有愁绪萦绕,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若……若依依能帮得上忙……”
温凛川轻轻叹了口气,反手握住柳依依放在桌上的手绝。
“依依……”他唤她的名字,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的沙哑,“你如此纯净善良,卫某……实不忍心将世俗烦扰说与你听。”
他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眼神复杂地望着她:“不瞒你说,我家中……有些旧例规矩,若想真正自立门户,成就一番事业,须得有一笔足以令人侧目的资财作为根基,方能获得家族认可,也才……才有资格考虑终身大事。”
柳依依听得心如刀绞又激动不已。
他提到“家族认可”、“终身大事”!这岂不是在暗示他们的未来?
“先生何必如此见外!既……既视依依为知己,有何难处不能言说?爹爹最疼我,我的私己钱,还有……还有我名下几处铺面田庄的收益,都可先挪与先生应急!只要能助先生达成心愿,依依什么都愿意!”
温凛川心中满意。
他太懂得如何对付这些温室中长大的女子了,只肖给予虚无的承诺和未来的期望,更能让这些深闺中的女子倾其所有。
他眸光莹莹闪,声音微颤:“依依……你……你待我至此,卫某何德何能?此恩此情,卫某必当……”
画舫猛地一震!
不同于水波荡漾,更像是被什么东西从水底重重撞了一下!
丝竹声骤停,舫内数颗昂贵的明珠同时诡异熄灭!
“啊!”柳依依惊叫一声,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死死抓住卫凌的手臂。
温凛川眉头骤然锁紧,被打断好事的愠怒瞬间涌上心头,但他反应极快,厉声喝道:“护卫!怎么回事?!”
黑暗中,他本能地欲运转内力护身并探查周围。
然而,就在内力提起的瞬间,他感到座椅下方传来一声极细微的机括轻响!并非针对他本人,而是——
“咻!咻咻!”
温凛川心中骇然,好精准的暗器手法!好狠辣的手段!
他立刻转眼望去,只见青梧不知何时已出现在画舫的船头。
“是你?!”温凛川脸上漫着极深的嘲讽与不屑,“呵!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这条在阁主和惊鸿师妹两边摇摆的忠犬!怎么?你想对我动手?你打得过我么?这次又是谁派你来的?!”
青梧对他的辱骂充耳不闻,眼神沉静如死水。
她深知温凛川武功高强,但此番顾阁辅早有安排,温阁辅怕是早已中招而不自知。
就在温凛川说话之时,青梧左手猛地一按机括!
“咔哒!”
温凛川座椅背后看似装饰的雕花板突然弹开,数道韧性极强的玄铁丝索如同毒蛇出洞,瞬间缠绕上他的四肢和腰腹!
温凛川暴喝一声,全力挣扎,内力鼓荡,那玄铁丝索竟被他挣得吱嘎作响,几乎要崩断!
“就凭这些也想困住我?!青梧,你是不是忘了……”他脸上露出狞笑,自信只要再一息就能脱困。
青梧依旧面无表情,伸出三根手指:“三……”。
温凛川一时有些不清楚她想做什么,愣神间,三根手指已经一一放下。
青梧对着柳依依嘴角一勾:“依依,做得不错。”
温凛川忽然反应过来,可此时他的眼皮重到抬不动,口中喃喃着:“那杯寒霄……”
他在闭眼只见才明白,原来他玩鹰多年,今日竟是被鹰啄了眼!
顾惊鸿的狗……
啊啊啊,我又来求收了,小可爱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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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那杯寒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