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觉寺
宗泰身着黑色常服,站在高墙上,面朝建康城。
连日来,银杏叶错乱季节,星象大乱,城里谣言四起,一片哗然。
“殿下,兰将军求见。”何忠自身后缓缓走近。
“让他过来。”他神情冷峻。
兰维轩身着便服,身后跟着几个亲兵。
“末将参见殿下。”他双手抱拳。
“兰将军不必多礼。”他伸手扶了一下行礼的兰维轩。
“殿下,您受苦了,皇觉寺不该是殿下待的地方。”兰维轩神色淡然。
“无妨,本王清苦惯了,这点小事何足挂齿。”他整理一下身上的衣裳,气定神闲。
“若非王爷出手相助,末将怎会有今日,既然召见末将,末将必定任殿下差遣。”
“兰将军,谈不上差遣,兰将军只需放手去做便是,本王如今卸下这兵马司统领一职,不过是一个被禁足的王爷罢了,将军要做什么都和本王无关。”他勾唇一笑。
兰维轩会心一笑。
“末将心里有数,如今入秋了,夜深露重,末将得了些上等的皮毛,如今该送进宫里才是。”
宗泰微微一笑,“还是兰将军想得周到,本王甚是感动,若是父皇知道了,心中定然十分欢喜。”
两人静静站在高墙上,含笑看着这变化莫测的风云。
长青殿外忽然传来厮杀打斗的声音,皇帝似乎已经预料到了一般,丝毫不为所动,手中的笔不曾停下。
“这这这······”李公公急忙去门外探究竟,他刚打开门,门外的侍卫正奋力抵挡,一身血迹,眼看落入下风。
吓得李公公急忙把门关上。
“陛陛陛下!来人呐!护驾!”李公公惊慌失措地喊道。
皇帝无力放下手中的笔,这一日,终究要来了吗?
“陛下!末将正在护驾!”外头的带刀侍卫应道。
李公公急忙跑到皇帝面前挡住,已经语无伦次,“陛陛陛下!赶紧逃命,这固若金汤的皇宫是如何打进来的,陛下!快跑啊!”
皇帝站起身来,一身傲气。
外头的打斗声不断,门突然被两个浑身是血的侍卫砸开,门外受了重伤的侍卫已经被制服,死伤无数,禁军统领被兰维轩踩在脚下,血流成河,血腥味随着门打开冲进来。
宗泰和兰维桢站在前面,后面是黑压压的兰家军。
“宗泰!我果然小看了你!”皇帝负手而立,李公公已经吓傻了,瘫软在地上。
“父皇,儿臣只是想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罢了。”宗泰一副运筹帷幄的姿态。
“属于你的东西?你是觉得你能掌控朕,还是可以替代朕掌管这天下?”皇帝一阵冷笑。
“如今已经是这般境地,父皇还不审时度势?”宗泰轻笑。
“宗泰,你可知你今日这般做法朕能让你死无葬身之地!”皇帝怒气攻心,更多的是失望,李公公腿软,想爬起来扶住皇帝,奈何动了几次仍然站不起来。
“这宫里,里里外外都让我的人收拾了,父皇,你还是写下诏书,传位于我,我还能善待这宫里的嫔妃和我的弟弟们。”他径自登上皇位,轻轻地抚摸着龙椅上精美的雕饰,眼里是藐视天下的冷漠。
“宗泰!”他一激动,喉头一紧,一口鲜血从喉咙喷薄而出。
宗泰看着龙椅,仿佛着魔了一般,只要坐上去,这天下,便是他的了,他痴痴地笑着,缓缓地坐上,眼神瞬间疯魔。
兰维轩震惊地看着宗泰。
“兰维轩!你竟敢做出如此不忠不孝之事!枉为人臣!”皇帝捂着胸口,气血翻涌,他有些站不住,李公公跪在地上,“陛下!”
兰维轩怔怔地看着龙椅上的宗泰。
“陛下······我······”他如今也有些左右摇摆。
“兰将军,你今后会是大司马,本王给予你至高无上的权力!”宗泰冷着一张脸。
“陛下,莫要怪末将,末将只是审时度势罢了。”兰维轩有些心虚,不敢看向皇帝。
“识时务者方为俊杰,父皇,你老了。”他抚摸着桌上的砚台,眼底盛满了对权势的**。
“宗泰!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父皇吗!”皇帝瞪着他。
宗泰瞬间升起一股狠戾,眼底猩红,“父皇,你又何时把我当成你的儿子!我的母妃不过是这长青殿一名洒扫的宫女!一朝被你临幸,生下了我,你嫌她身份低微,觉得她不配亲自抚养我!我尚在襁褓中便被抱去德贵妃宫里,自懂事起,日日苦学!我自幼身子弱,不适合练武,但德贵妃每日让师傅教我骑射武功!若我功课不好,德贵妃便对我打骂惩罚!我母妃十月怀胎生下我,我却不能叫她一声母妃!”
皇帝目光幽深。
“若非德贵妃,你能有今日这般?她如此费尽心思为你盘算,却只换来你一声冰冷的德贵妃!”
宗泰突然仰天大笑,“父皇啊父皇,你亲手断送了我和母妃的母子之情!尚可有脸面开脱!我日日身上带着伤痕,母妃只敢偷偷见我,每次都以泪洗面,而父皇你呢,终日里不是在这个宫里,便是手把手教着宗湛写字!宗隐和宗湛开蒙的师傅是姜太傅,而我呢?都是你的儿子!我差在哪!”
皇帝冷笑出声。
“我的名字是德贵妃起的,余乃五岳之尊!宗湛他凭什么被封为太子!就他这样的愚蠢货色!他也配!你口口声声说德贵妃费尽心思为我盘算,她想要的不过是一个皇子,任凭谁都可以,她要的是这至高无上的权力罢了,可有半分母子情谊!”
“宗泰!你简直是倒反天罡!不忠不义,母慈子不孝!德贵妃抚养你二十余载,你竟这般口出恶言!”皇帝神情凌厉。
“三个皇子,我是最后一个封王!德贵妃若是真心待我,我堂堂一个皇子,怎会屈居兵马司这样的地方!我是长子!我当了二十四年皇子!我受够了!宗湛一本破书五百金,而我府上连雨前龙井这般低贱的茶都要等着你赏赐!”宗泰双目猩红,额间的青筋暴起,似委屈更多的是愤怒。
“宗泰,所以,这便是你毒害自己养母的理由?”皇帝一窒。
宗泰神色微变,随即淡然一笑,“你都知道了?”
“朕何止知道!朕还知道,你怂恿太子挪用吴郡税银,栽赃陷害朕的太傅,你还下药让你的养母德贵妃失去生育能力,你好狠的心啊!朕真是惶恐,惶恐竟然生出你这样的儿子!”皇帝看着他,只觉得他的模样令人脚底生寒。
“哈哈哈哈!”宗泰突然狂笑起来,“父皇,那又如何!父皇,你能奈我何?自幼你不曾重视我那一刻,咱们的仇便结下了。”
“宗泰!看来我真没看错你,你绝情又薄情,冷血而阴毒,于你而言,什么亲情都不过一张冰凉的龙椅。”
“父皇,反正你都要死了,随你如何谩骂,我这听一下也不会掉块肉。”他无所谓地挠挠耳朵,他的笑越发癫狂。
“恒王殿下,您现在悬崖勒马,还有回头路······”李公公跪下恳求道。
“回头路?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也不打算回头!在我下毒的那一刻,我就不会再想回头。”他仰天狂笑。
“我真应该在你生下来那一刻便将你掐死!”皇帝咬着牙。
“若有来世,我情愿不托生到你膝下!任凭我生在贩夫走卒中,也总好过在这皇宫中做一条摇尾乞怜的狗!”他神情阴鸷,眼底逐渐嗜血。
“你敢?少程已经在路上······”
宗泰从袖子中缓缓取出一截竹筒,笑道:“父皇是说这个吗?”
皇帝脸色大变。
“这是你让人传出去的密信,可惜,皇宫上下全都是我的人,你觉得我会让你有机会告诉少程吗?”
“宗泰,你······”皇帝不敢置信地瞪着眼睛,他话未说完,突然全身僵住。
“陛下!”李公公吓了一大跳,皇帝的胸口已经被剑贯穿,皇帝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胸口被剑贯穿,鲜血喷薄而出,明黄色的龙袍很快被鲜血染红,猩红的血滴落在地上,像盛开的花。
宗泰突然有些恍惚,又想到了那日永庆宫盛开的血迹,一瞬间记忆有些重叠。
“陛下!”兰维轩也吓了一跳,他全身有些颤抖。
“宗泰!你竟然······杀父弑君!”皇帝颤抖着身体,他无力看着自己胸口的血滴落在地上。
“来人呐!快传太医!救命啊!”李公公被吓得语无伦次。
宗泰将手中的剑拔出,皇帝重重倒在一片血泊里,李公公一下子接受不了,吓得晕厥过去了,兰维轩举起剑想刺死李公公,宗泰拦住他,“这老东西留着还有些用处。”
兰维轩有些惊恐地望向宗泰,虽是经历过生死的将军,但宗泰竟然手刃自己的父亲,还是让他有点接受不了。
宗泰身体微颤,神情阴狠嗜血,手中的剑随着身体在颤抖,剑上的血滴滴答答地滴落在地上。
“来人,将他的尸首拖下去。”宗泰缓缓闭上双眼,不愿再看这殿内凌乱的一切。
外头进来几个侍卫,看到地上的尸首,大惊失色瘫在地上,“陛陛下······”
“找口棺材过来,先将这尸首收殓,对外勿要声张,否则有你们的好果子吃!”兰维轩厉声道。
“是······”几个侍卫惶恐退下。
长青殿的大门“咿呀”一声关上了,天空一声惊雷,黑云压城,下起了大雨,殿外的尸首被陆陆续续地清理完,血迹也被雨水冲刷干净,大雨是时间最好的利器,能冲刷干净世上一切人为的痕迹。
胡破晓站在长廊,院里的大雨滂沱。
“娘娘,怎么站在雨里,这外头凉,咱们进去吧。”宫女担忧地说。
胡破晓看着天空,微微一笑:“正是现在。”
“娘娘?您在说什么?”宫女疑惑地问。
一行人身披蓑衣,戴草帽,脚上踏着草鞋,他们一身玄色衣裳,衣裳上绣着白色的仙鹤,正浩浩荡荡地冲进雨里。
“圣姑!神鹤族来接您回去!”为首的正是胡承宜。
宫女怔住,“你们是······”
胡破晓扯下身上的锦袍,里面正是黑色绣着仙鹤的长袍,她坚定地往人群中走去,宫女回过神来,惊恐地叫住胡破晓:“娘娘?您这是去哪?”
“去我来的地方。”胡破晓头也不回,重重的脚印一步步溅起雨水,一群人很快消失在大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