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你还是不回家吗?"她趴在桌子上,脸对着我.
周五下午的课提前上,午休只有二十分钟,我便没睡,写着试卷.她就一直盯着我.
"嗯,怎么了?"我边写边答道.
她没说话,呆呆地看着我,似乎等着我把头转向她.
我停笔,对上她的视线,几缕头发丝凌乱地遮在她脸上,她盯着我发呆。
"没事我继续写了?"我举起手中的笔晃了晃.
她的目光又聚了焦,开口问道:"能来我家住吗?我爸妈这周都出去了."
她戳戳我的手臂,又是那样眼巴巴的望着,"求求你了,我一个人怕,我也不想去亲戚家,寄人篱下好膈应."她撅撅嘴.
我也不喜欢寄人篱下.一些过往涌现出来,
回想着,我走了神.
"喂,喂,你听我说话没?"她的手在我眼前晃了一晃。
我回过神来."什么话梅?"我问道.
“....不是?”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又笑起来,"你真会听."她给我竖了个大拇指。
"我说的是,你能不能和我一起住,就这一次,我真的不想去我亲戚家,他们还有个熊孩子...”
她拿食指在桌上画圈圈,睫毛随目光垂下去,铺出一片阴影.
通常我很介意去别人家留宿,那时却没多想。
只是觉得反正平时也一个宿舍,习惯一起生活,再者我也并不介意和她一起住,她又不是别人,共度周末唯有的一天假,也是好事.
对,她又不是别人。
"......行,我下午去收下衣服."
"嘻嘻嘻我就知道你最好啦."她凑过来抱着我的手臂,摆了又摆.回头就找班主任打了电话和她母亲说好了.
放学,她和我一同回宿舍.简单收了衣服和洗漱用品,便同她回了她的家。拼车,多了我一个,有点挤.我左边贴着她,右边贴着车窗,看着沿路的风景.
和以前去亲戚家的感觉不同,午后的阳光也和煦许多.
电梯上到八层,她带着我走到她家门口,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清脆,她拿了两双拖鞋.
家中装修色调清丽又不失温馨,我想起了第一次见她时她的白裙.
窗外鸣笛声喧闹不止,很陌生的环境,我却没感到疏离.
她穿着小熊睡裙走出浴室,头发湿漉漉的,边擦着边走向我."你去洗吧."
我收拾衣服进去,浴室镜子上贴了一些很可爱的贴纸,水雾上还留着她擦过的痕迹.
温热的水冲刷下来,我又想起寄人篱下的日子,在他们家洗澡时总是格外没安全感,可在这里却不一样.
是因为和她一个宿舍,所以习惯了吗?
如果是这样,那也可以联系到其他室友,可她们又不一样.
她于我而言,似乎是特殊的.
这是我第无数次想起她那句"没事,就想叫叫你。"
有那么一瞬间,我在心里庆幸,我于她而言或许也是特殊的.
洗澡时总爱多想。
我冲去头上的泡沫,沐浴露的香味萦绕起来,我心里莫名踏实.
"你好了没,我要打游戏."她在外面喊着.
"快了."洗完澡后,我出了浴室,对上她的眼睛.
她吹干了头发,坐在沙发上,"明天出去玩,现在快五点了.打游戏打游戏.诶你先来吹头发吧."她拿起沙发另一头的吹风机,
"我不习惯用这个,好吵."我答道.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从小我便很讨厌吹风机的风声.
"那感冒了怎么办?"她插上插头.
"不冷."我拿毛中擦了擦便打算完事,
"哎呀我开小点声音就不吵了,你快过来."她跪坐在沙发上招呼着,"我给你吹."她晃了晃手中的吹风机.
我本想思考些什么,可大脑里一片空白,只有身体鬼使神差走了过去.
入秋已有了一段时间,落地窗投射过来一大片余晖,她确实开得很小,轻轻拨着我的发丝.
"好了."她拔下插头,把吹风机挂在墙上."上号!"
我们打到晚上七点多,她问我吃什么,她点外卖.
我说随便。
她在手机上扒拉了很久,"我也不知道吃什么."她挠挠头.
我想了想问道:"你家里还有菜吗?"
她眼睛一亮,把手机在一边坐了起来,"你该不会."她一脸激动,"你会做饭?!"她在沙发上跪坐起来。
"你是不是傻,我一个人住家里肯定会啊.好不好吃我不就不保证了."我答道,看她激动的样子莫名有些开心。
"管他呢管他呢,我的宝贝给我做饭吃哈哈哈.."她扑过来.环着我的脖颈,在我耳边笑着.
我当然不是什么大厨,做的无非是三道家常菜她却很是开心,吃得津津有味,
"明年中考你打算去哪儿?"她扒完最后一口饭问道.
"一中吧,你呢"我收好碗筷去厨房.
"我和你一起."她擦了嘴,跟着我进了厨房,几个碗而已,却是两个人一起洗.她的发丝飘着香味,轻轻哼着歌.歌曲的调子起伏平缓,温柔又缠绵.
"陈粒的歌,叫《绝对占有相对自由》."
"嗯."我脑海里回荡着她的声音和歌的旋律.
吃完饭后又磨叽了一会儿,也不知道两人有啥事,总之浪费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在客厅玩玩转转,搭上几句话又各自玩各自的手机.
我就坐她边上,她却非要把自己刷到的猎奇东西发给我.
“看消息看消息”
"....."我一言难尽地看着她发的视频,她在边上笑得打滚.
夜晚,那扇落地窗又换了景色,车水马龙,映着昏黄的路灯和远处的霓虹。
"去床上吧"她穿上拖鞋,"被子盖着不比这儿舒服."
她说睡一张床.我很小时便是自己一个人睡,母亲偶尔过年回来时同我睡在一起,我也并不大习惯.
但我并没有排斥同她睡一张床.我躺在了离她有点间隔的地方,她见状,却挪到了我身边.
被子盖在身上,娃娃摆在周围,整个房间都有她的味道.
她游戏瘾不小,又要我和她打游戏.
她喜欢玩小乔,说很可爱。
我们打到一点多,她想起明天要出去玩,终于没打算通宵.
我们都放下手机,侧身对上了对方的视线.
她给了我一个耳机,问我听不听歌.
我接过,耳机线牵起我的右耳,她的左耳。
是她在厨房哼的曲调.
简单的前奏,独特的嗓音,暖昧的词句.
“让我占有你,让我占有你在你最好的年纪,趁一切还崭新...”
她没睡,一直看着我,我也一直看着她.
"感觉你总是一个人,你爸妈呢?"她躺在床上时,声音软软的,她们眼近在咫尺.
我沉默了一会儿,视线静静地交汇着,她的眼清澈明净,我开了口.
母亲当年是以高龄产妇的身份生下的我.
母亲有学历,不愿做逗留于生活琐碎问的家庭主妇,于是将哥哥送到了爷爷奶奶家,处理好了一切之后,自己去了外地,追求自己的未来.
那时她个把月会看哥哥一两次,哥哥也很懂事,一直很乖,上了初中后便是自己照顾自己,可父亲不愿母亲就这样对待孩子,说自己可以作顶梁柱,希望母亲用心照顾好孩子,母亲不愿,她想要自己的成功.
哥哥很懂事,所以这件事并没激化矛盾.
哥哥十四岁时,母亲事业小有成就,那时的人爱好"儿女双全",便顶着计划生育生下了我.
本想这次由姥姥姥爷抚养,母亲继续奔赴未来,可我却像个扫把星,一岁未满时,姥爷肺癌去世,两岁半时姥姥中风,离了人间.
而爷爷奶奶与初生下久亲已经三十,难通要顶着七旬的身体又替母亲照顾我?
我来到了母亲工作的省份,在这里上幼儿园,平时总是保姆照顾,母亲由于工作常常忙到深夜甚至不回家。所以每次见到她时,我便总粘着她。
可是幼儿园上完了便被送到了亲戚家,母亲每月寄来抚养费.
她说,我太吵了.
我不知道母亲对我的感情,她似于爱我,给了我很多,鲜少过年接我回家,却也在睡梦中抱紧我,她又似乎并不喜欢我,让我常年寄人篱下,回来的频率远比不上当年照顾哥哥.
我在亲戚家体会着家庭之间的割裂感,学会将心事都闷在心里,我打电话告诉母亲,我不吵了,可不可以不要让我住别人家.
可我并没得到她们回答,她说她要离婚了,以后见不到父亲了,便挂了电话.
我没见过几次父亲.那时我五岁,什么都不懂,只知道电话那头嘟嘟响了几声后,怎么喊母亲她都不答应了.
他们离婚时,我还没上小学,哥哥大学还没毕业.最终我跟了母亲,哥哥跟了父亲.
哥哥后来告诉了我,父亲要母亲放弃事业照顾我,亲戚肯定不会像当年爷爷奶奶照顾哥哥一样去爱我,我需要有母爱的成长环境,而母亲事业上升期,她不愿.
后来母亲的项目出了问题,赔了很多,所剩无几.母亲想挽救,父亲说她疯了,从那以后,他们大小矛盾不断.
最终母亲的事业稍有挽回,父亲有了外遇.
母亲觉得亏欠我,父亲的外遇认为我是累赘,我跟了母亲.哥哥还未毕业,为了减缓母亲压力,跟了父亲,毕业后去了离文亲很远的地方,常与母亲联系,也常与我聊天,送来一些礼物.
母亲似乎很想学会爱我,可母女间的感情早已淡化,吵着要她接的我在她面前莫名怕生,她也没了母亲对女儿应有的爱意,我心中的亲情只在哥哥身上有些许留存。与母亲一同居住的五年,莫名尴尬.于是我提出了住宿,母亲也并未挽留.
四年级我便去了寄宿学校.与母亲一同居住时她也常忙到深夜甚至不回家,我与保姆没什么交流,早已习惯一个人.
她也知道我更习惯一个人,便做了自己唯一能做的事:给钱.
我和她的交流只剩下物质.不过我也知道她还有哥哥,我与她之间有无亲情或许都无所谓.
于是,我初一便离开了母亲工作的省份,来到这里,租房,上学。鲜少被母亲那边的亲戚叫回老家住一次,绝大多时候总是一个人。
我没意识到,自己说了很多,这么多年,第一次敞开心扉.
她过来抱住了我.没有说什么,却又好像告诉了我很多.
只有拥抱,就如同在说,过去了,痛苦不可否认,选择权在我自己.
她只是倾听者,自始至终都没开口,也不会开口.
我也抱住了她.
"你的眼睛很清澈,所以我告诉你了."我把她的发丝别到耳后,"我第一次告诉别人这些."
"我知道."她只是抱着我,没什么动作."我也喜欢你的眼睛,像冯唐那首诗,你听过吗?"
"嗯,听过."我轻轻答道,夜晚包裹,她呼吸均匀.
你眼睛的面积一定小于湖
你也很少哭
可为什么每次站在你面前
就像站在湖边
细细的雾水,就扯地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