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无七拐八拐进了铁匠铺,扑面而来的热气熏得宋无脸红噗噗的。
“小孩,你来买什么?”店里一身腱子肉的学徒见进来一个小孩也不轻视,嗡声询问道。
宋无问价:“我要买一把柴刀、一把菜刀和锄头,多少钱?”
“柴刀便宜点的一百文,菜刀就贵点了一百五十文,锄头最贵三百文。总共五百五十文。”
宋无听到价格,眼前简直一黑,这价钱得壮劳力短工干一个半月。他伸手在怀里摸了摸,咬牙数出一百文钱,“我要一把柴刀。这是一百文钱,你数数。”
当面钱货两讫,宋无苦着脸走出铺子,他现在只剩下十文钱了。
想了想,宋无走向卖包子的摊位上,“馒头多少钱一个?”
“两文钱。”
“给我拿两个。”宋无攥着四文钱递过去。
热气腾腾的白馒头,一口咬下去香甜的麦香充斥满口腔,真甜啊。
宋无一边吃一边在县城里四处逛逛。清璋县别看是一个小县城,但是逛起来还挺费脚的。
清璋县东面有书院和卖字画纸笔的店,北面则是县衙和有身份地位的官人或富人居住。南面多是集市和平民住所,北面则卖铁器、骡马等气味声音大的店铺。
宋无穿过南市,远远的望见了宋永长,他四处张望了一会儿,忽地钻入了一排屋子。
宋无面色如常的从门口路过,屋门敞开着,大长桌子前围满了人,骰子摇晃的声音、吆喝声以及说话声的喧嚣和吵闹透出来。
赌场光明正大的开在路边,看样子宋永长有的罪受了。
宋无走继续漫无边际的走着,一抬头就走到了书院门口。书院与县城同名,青砖黛瓦、飞檐翘角的大门巍然矗立。门楣之上,高悬着一方深色匾额,上书“清璋书院”四个鎏金大字,笔力遒劲,风骨俨然。
“字写得真好看啊!”宋无想起自己现代的一手七歪八扭的字,忍不住感叹。要是他也能写这样一手字就好了。
书院的朱漆大门厚重坚实,门前两侧,盘踞一对石狮。门柱上,镌刻着一副木质楹联。
宋无低低的读出声:“立德立言立功,士先立志;有猷有为有守,学必有师。”
“小郎君认识的字?”
宋无心里一惊,面上却冷静的转过头,身侧不知道何时站着一位书生。
他年纪约莫四十上下,面容清瘦,眼角额前已经刻上了细纹,目光却清亮有神。青衫洗得有些发白,却熨帖得十分齐整,并无一丝褶皱。
衣料是再寻常不过的棉布,袖口处已被磨得起了毛边,隐隐露出经纬,但他神色从容,反让这身朴素衣衫透出一股清矍之气。
看样子很像一位大佬。
宋无微微作揖,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节。“小子惭愧,曾偷听过几节村中夫子授的课。”
郑丰茂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光芒,打量着眼前的小童。
他看上去约莫七八岁年纪,头发枯黄,身量瘦小得如同风中一株孱弱的苇草。一身粗麻布的短褐,早已破烂不堪,勉强蔽体而已,露出黝黑而布满细小伤痕的四肢。
这样一个瘦弱的小童,偏偏生得一双动人的眉眼。眉毛不像成人那般浓黑,而是两道清秀的远山黛,斜飞入鬓,带着孩童特有的疏朗与朝气。眼睫长而密,像两把小扇子,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当他抬眼望来时,那双眸子澄澈得如同山涧清泉,眼珠是纯粹的墨黑,亮晶晶的,转动间仿佛有灵光流转,透着远超年龄的聪慧与机敏。
他的鼻梁挺直,唇色透露着不健康的白。嘴角天然微微上翘,即便不笑,也自带三分可喜。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姿态挺拔如新生的翠竹,既有孩童的纯真烂漫,又隐隐透出一种令人难以忽视的沉静与文雅。任谁见了,都要在心里赞一声:好一个灵秀逼人的小童。
郑丰茂右手抚着胡子,“哦?你学了些什么?”
“村中夫子正教童子们节气,我在窗外偷听到几句,”宋无说着,热气上涌,是真的有点不好意思了。但还是强撑着背出那几句:“二月节,万物出乎震,震为雷,故曰惊蛰。是蛰虫惊而出走矣。”
郑丰茂闻言点点头,追问道:“这些字可都会写了?”
宋无对上书生温和的目光点头,“我见过这些字便会写了。”
郑丰茂从怀中摸出一本三字经,这是他今日辅导自家孩童用的书。可恶的是,那笨儿张口闭口“人之初,性本善。”让他背个书像是要索了他的命似的。
气的他午饭都没吃,就返回书院。就连这本三字经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揣怀里给带出来了。
如今遇到眼前这位虽穷却很向学的小童,也算物以致用了。
“这本三字经,本是我家孩童启蒙的课本,今日有缘,便赠与你,望你今后时时勤勉,不忘今日之志。”
宋无听到这话,心中大喜,面上不由得带出了几分。这时瞧着又有了几分孩童的窃喜与矜持。
“谢谢,多谢你了。”宋无双手接过书,珍惜的抚摸过书面,紧紧的抱在怀里。天知道,这个时代书本有多贵,尤其对他这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孤儿来说,更可谓是泼天富贵。
宋无兴奋的扬起头,“我会好好认字读书的。”
郑丰茂笑着摆摆手,走进了书院。
宋无握紧手中的三字经,抬头又望了望面前的清璋书院,他以后一定会来这里读书的。
宋无把书小心的放进怀里,连同剩下当作晚饭的一个馒头放在一起。这两样如今是他所拥有的最珍贵之物,无论将来如何,至少宋无确定,现在他很高兴。
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宋无又摸了摸背上今天新买的柴刀,低声告诉自己:“宋无,日子要好起来了。”
赶在日头西斜前,宋无出了城,找到章方的牛车,他没有什么东西需要放在牛车上,自然不用付钱。只是回程的车上放满货物,人只能步行跟着走。
“小无,你什么也没买吗?”章方一边牵着老牛,一边问路旁步行的宋无。
宋无挠挠头,腼腆的笑笑,“篮子总共没卖几个钱,我用卖篮子的钱买了把柴刀。”说着,展示了下背上用布条缠好的柴刀。
章方点头,“你住的偏,确实是需要把柴刀。砍柴、防身都好用。”
宋无笑着接话道:“还能切菜呢,买的很值。”
章方也被逗笑了。宋家村一大半的人都是姓宋的,血脉相近。他章家是后面姑娘嫁到宋家村,举家从山里搬出来的,像他家这样的还有三家,平时有事也抱抱团。
唯有村尾山脚下的两户是明晃晃的独户。一家是陈大哥家,陈大哥当兵去了,多年未归,留陈大嫂一人在村里拉扯两个儿子长大,大儿子在家伺候田地,小儿子在县城打短工。村里也没人敢招惹。
还有一家就是眼前这个可怜的无宗无家的孤子。这年头送去官府也只会被赶出去,或者活不下去自卖为奴。好在村人心善,村长带头把村尾废弃的牛棚给他住,平日里村人有不用的旧衣服、旧棉被以及破锅统统送给宋无,勉强活过了冬天。
这小子也是个机灵争气的,晓得编篮子去县城卖,如今还攒钱买了把柴刀。想来是能挣扎着活到大的。
章方想着叹了口气。听说北方又打仗了,村里征了一波又一波的兵,哪天指不定他也要被抓壮丁了。摇摇头不想了,“驾!”
宋无回到家迫不及待的试了试手中的柴刀,刀背略厚,刀锋磨得很亮,捶打的痕迹摸起来很有工艺感。一刀劈向木柴,嵌入半掌,再一顿地,木柴就被劈成了两半。
宋无很高兴,这样烧柴的时候再也不用难以烧着了。
一鼓作气劈了半院子的柴禾,整整齐齐的码在屋檐下。既能挡风又增添了几分安全,宋无欣赏了会自己的劳动成果。
这时,“咕噜——”肚子叫了。
宋无摸摸肚子,中午一个馒头只吃了个半饱,他决定晚上吃馒头加水煮南瓜。他去年秋天捡了很多南瓜,南瓜不值钱好养活,山脚路边有水源的地方撒下籽,任由它生长,只要不被鸡鸭鸟糟蹋,秋天能收获很多。
混了个肚饱,宋无心满意足的躺在床上,临睡前摸摸枕头下的三字经,闭着眼睛开始背记忆里的片段。背着背着就睡着了。
窗外的月光亮汪汪,照着山脚下的村庄静悄悄。
天将亮未亮时,公鸡还没有打鸣。一声惨叫惊醒村里的狗,全村的鸡犬开始不宁。
宋无从床上爬起来,从厨房那里隔着窗户隐约听到村里很多人说话吆喝声,狗叫声,还有敲锣声。而且越来越近。
宋无心里有些慌,从床里面摸出柴刀,紧紧握住。又把枕头下的三字经揣进怀里。
悄摸摸的下床,开了窗户一角朝外看,一个巨大的黑影从院外一闪而过。宋无屏住呼吸,心脏扑腾扑腾跳的几乎要蹦到喉咙里。
好在黑影并未停留,一溜烟就上了山。
宋无手脚冰凉的关紧窗户,又踉跄着搬来冬天当柴的备用树干死死抵住。方才失去力气,跌坐在地上。
山上真的有大虫,第一次离得这么近,他好像和它对视上了。老虎聪明狡诈的很,它知道了这间屋子里住了人,以后一定会来的,它吃了人就会一直吃下去。
宋无害怕的抱住自己,希望这次它没有下山吃人。
敲锣声越来越近,夹杂着呼喊声。“陈大嫂,大兵,你们在家吗?”门被敲得砰砰响。
“来了,来了。”陈秀花穿好鞋子包着头发走过来开门,“咋啦,大家伙?怎么都来了?”
“大虫吃人了!”
“哎呀!”陈秀花闻言惊呼一声。
身后陈大兵踢踏着布鞋,走了出来,“什么?”
“山上有大虫趁黑摸了下来,在村头咬了人,拖到石碾子上吃着,叫的人魂都吓掉了。”宋赵氏哆嗦着声音讲道,她一向最爱八卦,村里什么事都逃不出她的嘴。
陈大兵还要接着问,一声叱喝打断了众人的七嘴八舌。“好了!”村长宋成业面色低沉的环顾四周。
“各家都清点下人数,看少了谁没?”
村民们闻言闹和起来,各自呼喊着自家人。
“桂花,桂花?”宋赵氏扯着大嗓子喊着。
“娘,我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