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你所说的办法?”崔恒挑了挑眉,狐疑地盯住某人,简直要被气笑了。
手中,江还塞来一件皱皱巴巴的衣服,打开看,又莫名觉得眼熟。
江还不挑,三两下穿上,抖开那团东西,放到崔恒身前比划比划。
“县令府里顺来的官服,这位孔先生不是自诩善人,最爱结交官绅吗?那我们便扮作小吏,借此登堂入室。”
“我不是担心这个。”
崔恒嫌弃地后退半步,江还眼疾手快,将她按在原地,套上衣服。
声音从布料中飘出来:“哪有官吏亲自上山捉人的?更何况,这城中官吏恶名远扬,谁没见过他们那贼眉鼠眼的模样?”
“我们尚不知晓那群贼人是否还在山中,反正是个噱头,得先让他放松警惕嘛。”
崔恒按了按额头,仍是觉得有些冒险,不过......目光触及到对方身上的几处伤口,又变了主意。
江还如今重伤未愈,确实只能智取。大不了坑蒙拐骗,先诈他试试!
山路依旧崎岖,但比起那夜的仓皇逃亡,此番折返,倒没费多少力气。
越靠近记忆中的那座院落,空气中的不安便越发浓郁,好似有千万双眼睛,正默不作声地盯着她们。
三人临深履薄,翻过重重山坡之后,终于又看到了那堆熟悉的干草。
门口脚印凌乱,一直延伸进屋子。院内,两只箩筐翻倒,农具横陈,仔细看,柱子上还刻进几道极深的抓痕。
崔恒越看越揪心,深吸两口气,每往前走一步,脚印都深深嵌进泥土。
江还蹲在地上查看,正要说话,忽然,“咚”的几声,屋内传来一阵巨响。
“不好,肯定是沈洵出事了!”
崔恒心头一沉,什么声东击西、调虎离山的计策通通被她抛之脑后。
人都快死了,还管什么先礼后兵!
她朝四周快速看了几眼,捡起木柴,一脚踹开房门。
然而,右脚刚踏进门槛,一抹黑影便迎面飞来,崔恒瞳仁骤缩,想要后撤,可肩膀却被紧跟着的两人抵住。
“蹲下!”
一道声音在耳旁炸开,崔恒双腿松懈,身体沉到地上,眼前寒光闪过,江还手起刀落,劈开飞来的桌案。
碎屑从天而降,落进崔恒眼睛,她揉了揉,穿过尘埃,终于看清了屋内情形。
沈洵高举花瓶,正要砸下,却被门口光亮晃了眼睛,僵在原地,警惕地望向来人。
地面上,三个人互相拉扯,婢女脸颊红痕斑斑,动作却利索,双手不断收紧,死死掐住孔先生的脖子。
另一人崔恒没见过,看着是个十二、三岁的姑娘,整个人蹲坐在地,半边身子向前倾轧,禁锢住孔先生反抗的动作。
“啊!”沈洵大叫一声,才不管来人是谁,手中之物狠狠砸下。
顷刻间,地上那人眼冒金星,嘟囔着骂了几句,再无力气挣扎。
崔恒晕乎乎地站起身,直冲进去,跨过孔先生,奔至受伤的三人面前:“你们没事吧?”
她拉过沈洵,四处检查,这一看,更是心惊胆战。
沈洵衣衫凌乱,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十指鲜血淋漓,木刺嵌进肉里,看着叫人头皮发麻。
崔恒动作尽量轻柔,抚到某处,忽然听她“嘶”了一声,跟着看去,后脑的伤口最为严重,不知在哪儿磕了,破开个拇指长的口子。
沈洵见到她们,眼中闪过一道难以置信的亮光,扯出个安慰的笑,摆了摆手:“放心吧,我没事。”
“这怎么能叫没事?”崔恒踹开脚边碍眼之人,将她压着坐下。“宣信,快去找药!”
一番捣鼓之后,三人都包扎好,幸亏除了沈洵脑后那道口子,其余都只是擦伤。
那个最小的姑娘过了劲,后知后觉地哆嗦起来,她看着地上昏死的人,又看向血流如注的沈洵,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落。
崔恒心下恻然,上前将她单薄的身子搂进怀中,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没事的,恶人已经被姐姐们制服了。”
这声安抚极其温柔,却直接触碰到了她的泪匣,委屈一涌而出,压抑的呜咽终是崩溃:“对不起夫人......都怪我......我跑的太慢了......”
“阿柴,不怪你。”沈洵浑身跳痛,猛灌几口酒,才将不适压下,“是你爹和这群畜生的错。”
阿柴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向众人,随即撸起袖子,露出手臂。胳膊上旧伤未褪,又添新伤,一绺一绺的紫痕交叠,触目惊心。
“我不想嫁人,爹就打我......夫人知道以后,连夜把我背了出来,藏到鱼篓里。她说......我不是货物,不该被送出去。”
她抽吸着,继续道:“是我没用,还没跑远就被抓了回来......还连累了夫人。”
崔恒气得手指颤抖:“这群人真是无法无天了!”
沈洵冷笑一声,道尽嘲讽:“他们知道是我放走阿柴,就把我们两个关进了柴房,今早,那伙贼人说要进山狩猎,前脚刚走——”
她的目光转向一旁沉默的婢女,眼神瞬间柔和下来,带着深深的感激:“她冒着危险,撬开了锁。”
“可惜我们刚出房门,就被先生发现了......”婢女揉了揉脸颊,还是火辣辣地疼。
“然后呢?”
“然后?”沈洵猛地站起身,一脚踏到孔先生的身上,“然后我就跟他拼了!我就算是死,也得为自己争口气!”
她越说越激动:“我原以为他有多厉害,起初还在威胁我们,说要报官,让全天下都看看我这泼妇的模样,后来......哼,还不是只有跪地求饶的份?”
崔恒斜视过去,孔先生躺在地上,即使晕倒,仍旧满面狰狞,她心一横,看向沈洵:“你受此侮辱,已是人神共愤,若是舍得,不如把他......”
“杀了”两个字还未说出口,门外忽然传来几声模糊的调笑。
崔恒立刻闭嘴,透过门缝,向外看去。
那笑声由远及近,混杂着兵刃的摩擦,以及几声山鹿的惨叫,原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是那群草莽,他们打猎回来了!
“快,我们快走!”江还焦急地催促,“他们下手阴狠,若是见此情景,恐怕会大开杀戒。”
崔恒还想补刀,却被沈洵按住:“走吧,暂且饶他一命。”
几人火速出门,刚到门口,便看到先蔓延过来的黑影,宣信左右观察,指向篱笆:“翻过去,藏进山林。”
打闹声近在咫尺,大门被人“邦邦”推开,崔恒衣角翻飞,恰好隐入草丛。
“往那边走。”沈洵打了个手势,正要带路,突然,背后传来一声呵斥:“什么人!?”
这一声如平地惊雷,将所有人都目光都吸引到篱笆背后。
崔恒停步回望,将几人挡在身后,正对面,一个络腮胡子气势汹汹地奔来,不善地扫视几眼。
“哟,这不是嫂夫人吗?”他干笑两声,视线转向阿柴,面色倏忽阴沉下去,“嫂夫人这是重操旧业,又给孔先生找不痛快了?”
那边,正在谈笑的众人陡然转变神色,按住刀柄,步步逼近。
不过片刻,崔恒背后已经被冷汗浸湿,她偏头看去,江还单脚撇开,已经准备动手。
不行,她伤未好全,一旦动起手来,必定会触发旧疾!
怎么办?怎么办?脑子疯狂思索,有什么办法先糊弄过去?
糊弄?对了!她们一开始不正是要上山糊弄吗?
“大胆,也不看看我等是什么身份,竟敢当着我的面舞刀弄枪!?”
崔恒抖了抖官服,仪态庄严,睥睨一切:“刺史有令,命我提拿罪犯,尔等若敢阻拦,便是与官府为敌!”
她语气激昂,不待人回答,又增添几分狠辣:“若再耽搁,城中驻军可就要来寻人了!”
“这——”络腮胡愣住了,往后看去,“大哥,你看这......”
他喊的那人靠近过来,隔着篱笆,将她上下打量。
刺史的人怎会来此?莫不是......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那双眼珠子转个不停,不知想到什么,忽然一笑:“误会,误会,我们兄弟就是个打猎的,这孔先生的家事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说着,招呼那群人回到院中,岔开话题,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起来。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几人忍着身上剧痛,一路狂奔,直到背后看不见影了,才敢歇脚喘息。
城门就在眼前,崔恒换下衣服,忍不住发笑:“我还以为这群人有多难对付,看来是我想复杂了,如这般草莽,就得诈他们才是。”
“面对官吏有相应的对策,应付泼皮也自有一套手段,你这话说的,还真是不食人间烟火啊。”
沈洵打趣她,正想多说几句,忽然敛了笑容,扯住崔恒胳膊:“当心!”
在她背后,几匹马飞驰而过,擦着崔恒身子,差点就要撞上。
“会不会看路啊!”江还忍不住大骂,身体一歪,又被人撞到。
那人边跑边回头:“长点眼睛,会不会看路!”
不远处,骑马的人停下,掏出怀中薄纸,刷上浆糊,往木板上一贴:“都过来看看,这些都是贼人的画像,看清楚了,捉住一个,赏千金!”
人群如潮水般拥塞,将几人推搡着向前,崔恒目光不经意扫过那几张画像,脑中忽然发出嗡鸣。
这纸上所绘,分明就是她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