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知珩生活的邺城繁荣安稳,当地的治安很好,从来没有想过会有匪徒这样猖獗狂妄。
乐知珩看了一眼低着脑袋,指尖扣弄着腰佩,有意避开这个话题的乐知欢,心中全是心疼。
乐知珩与乐知欢年龄相近,幼时家里其他人忙,很多时候都是乐知珩带乐知欢,两人间的关系也是更亲近的。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更清楚乐知欢的想法没那么容易改变,他这个弟弟的性子看似温和好说话,实际上跟他爹一样,一脉相承的倔脾气,不然也不会因为跟他爹大吵一架后跑出来五年都没回去见过他爹。
甚至他弟弟比他爹还倔,起码乐知珩看得出来他爹其实已经后悔当初话说得那么严,跟五郎吵得那么凶,不过拉不下面子先低头,只能暗戳戳地关心五郎的事。
想着这次出门故作不高地说着什么“他好大的面子,家都不回了,还得给他送到手上去”的乐父。一边说他们只会纵容乐知欢,就是他们把人宠太过了,才导致人这样无法无天,嫌弃他们送过来的东西太多了,是要把家都搬空了给那个逆子送去吗?一边又趁他们不注意偷偷吩咐管家把他自己新得的好东西悄摸塞到箱子里去。
他自以为自己做的隐蔽,殊不知家里人只是给他面子装没看见而已。
乐知珩相信,但凡五郎说一句软话,爹他立马能麻溜儿地顺着台阶下了。
“五郎啊……”乐知珩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满心惆怅。
到现在他想起五年前乐知欢那模样都还后怕。
当初乐知欢竟然在徐家人安葬后趁着夜色要去把徐樽挖出来,这是谁也没想到的。
若不是乐知珩想着乐知欢晚上没吃进去多少东西,打算给他送点宵夜,他们都不会发现本应该在房间内休息的乐知欢已经没了人影。
他们找到乐知欢时他都已经在挖坟了,没有工具,用他那双手刨着坟冢上的土石,天下着雨,雨水冲刷下泥土,他向来爱干净的弟弟看上去狼狈极了。
像个疯子一样。
乐知珩不敢相信面前这个好像疯魔了的人是他弟弟。
“他说过的!他说过有重要的事情跟我说的!他不能骗我的!”被阻止的乐知欢对着兄长哭着喊着,泪水从眼眶流下,和雨水混在了一起。
他要他等他,他等了的,老老实实等了一夜,所以徐樽也要信守承诺,告诉他那件重要的事情是什么,要亲口跟他说才行!他不许骗他!
他的手上沾着泥,还混着血。
他没有工具,便以手为工具,土石坚利,磨破了皮肉,刮翻了指甲。
“我看你是疯了。”乐家大哥看着这样的弟弟咬牙说着,更多的是心疼,“你把他挖出来他就能活过来吗?”
“可是,大哥,我该怎么办?”乐知欢仰着头问,像小时候不小心弄坏了娘的妆匣一样哭着找大哥询问方法。
可这次不一样,这次不像小时候,坏掉的妆匣找人修好便是,但人死了没办法让他活过来。
“师兄他把我丢下了,他明明说过不会不要我的,会一直陪着我的。”乐知欢哭着,“大哥,我该怎么办!”
乐家大哥不忍地撇开头,乐知珩能做的也只有沉默地将崩溃的弟弟揽进怀中。
“三哥,我好疼!好疼!”
说不出具体哪里疼,好像哪里都疼。
乐知欢抓着乐知珩的衣服哭得很凶,哭到干呕,凄厉的,好似都快要把内腑五脏吐出来了一般。
最后还是乐家大哥一个手刀打晕了还想试图将徐樽的尸骨挖出来带走的乐知欢。
他们将乐知欢带回去了,乐知欢醒来过后什么也没说,也没闹,就那样安安静静的待在马车里,眼神空荡荡的,盯着空气发呆。回到邺城直接大病一场,人都瘦脱了相。
病癒后的乐知欢好像冷静下来了,不吵不闹,只是话少了些,但是这副没事模样反而更让他们担心。那段时间一家人都是提心吊胆的,哪怕再忙也要安排一个人照看着乐知欢,就是怕乐知欢一时想不开跟他那师兄一起走了。
后来就是跟乐父发生争吵,离家出走,跑到十里坡开了家客栈。
一点力度落在了眉心,乐知珩抬眼对上的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一双杏眼,里面有种点点笑意,眸光潋滟。
“好啦,三哥,别皱眉了。”乐知欢道,“别担心我了,我现在很好的。”
无病无灾,每日在乐升平看客来客往,听天南海北的事,也很自在的。
三哥老是爱操心,可乐知欢也很清楚,这份操心离不开三哥对他的爱护,也因此并不讨厌他的操心。
真的很好吗?
乐知珩眼里的忧心没有因为乐知欢的这话散去,却也拿乐知欢没办法。
“三哥既然来了,就多留几日吧。”乐知欢说,“反正我这儿什么都不多,就房间多,正好留下来尝尝大胖的手艺,他可是跟着秀姨学了不少东西,手艺进步了很多。”
乐知珩知道乐知欢在宽慰他,也笑笑:“我以为你会说让我尝尝你的手艺。”
“也可以。”乐知欢考虑了一下这个提议,“只是我的手艺比不上大胖和秀姨,味道可没那么好,三哥可别嫌弃。”
乐知珩:“我什么时候嫌弃过你了?”
乐知欢对着他弯着唇。
乐知珩本来也没打算立刻离开:“我大概会留几日。”
“那好。”乐知欢笑容温和,“我让阿来安排房间,三哥一路过来也累了,先休息一下吧。”
乐知珩没有拒绝,在起身跟阿来走的时候,手掌按在乐知欢肩头:“五郎,家里永远都有人在等你。”
开客栈也好,别的也罢,只要乐知欢愿意,这样做开心,家里就会支持他。旁人说再多不好的对他们都没影响。什么时候累了,想要回家了,随时都可以,无需担心任何事。
乐知欢眼里掠过暖意:“嗯,我知道的。”
他一直知道,乐家是他任性的底气。
傍晚的时候,蒋东卫把皮子和鹿肉都带过来了,乐知欢也爽快地付了银子。蒋东卫的东西很好,乐知欢银子也给得痛快,两边都很满意。
因为乐知珩的到来,加上又买到了新鲜的鹿肉,阿归提议晚上烤肉吃,乐知欢同意了。
乐升平今天关门早,这地儿偏,早些关门也碍不了多少生意。
他们在后院开火,红姐跟阿来搬出了烤炉,秀姨跟大胖手脚利落的处理着肉类,因着人多,秀姨怕光鹿肉不够,又添上了些羊肉与兔肉,平安年纪小,就给安排了个洗菜的活计,阿归大概是最起劲的,他本来就是个爱热闹的,摸出来了几坛酒。
乐知欢一瞧,那不是他酿的桂花酒吗?他记着可是放窖里的,没想到也让阿归给摸出来了,他笑骂几句,阿归知道他没有生气,嘿嘿一笑,说着掌柜的别小气嘛,把酒坛子放到了桌子。
乐知珩看着这热热闹闹的一幕,偏头看见正点着阿归额头的乐知欢,目光柔了下来,嘴角不自觉地带上了笑。
“真热闹。”真好啊,五郎并不是孤身一人,真好。
乐知欢没有听到乐知珩的感概,东西准备好了,扭头看见乐知珩,招呼着人过去:“三哥,快过来呀。”
旁边的少年也是不见外,举着手里的酒坛:“三公子快来呀,尝尝掌柜的酿的酒,味道可好了!”
“好,我来了。”
乐知珩应了一声,往乐知欢那边走去。
玄宁山庄与乐家交好,依着这个关系,黄昭和秋萱也加入了这场烤肉宴。
烤炉里燃着碳火,肉带着油花“滋滋”响,腌制过后的肉经过碳火的炙烤冒着香,勾得人发馋。
阿归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粟子跟芋头放来烤,烤好了剥了皮放在盘子,连盘子一起塞到乐知欢手里:“掌柜的,别光坐着看,吃啊。”
“嗯,好。”
乐知欢从盘子里拣了颗烤好的粟子,粉粉糯糯的,有着一丝甜和焦香,味道不错,他多吃了几个。
他坐在长凳上,吃着盘子里的东西,视线所投向的是热闹的人群。
红姐跟秀姨聊着新出的妆品绣样,旁边的平安坐捧着碗喝着石蜜水,听着她们聊天,大胖专心烤着肉,阿来给他打着下手,秋萱正兴致勃勃的跟阿归说着巜隐娘传》的最新剧情,这次阿归可没有套话的意思了,乐知珩与黄昭商量着生意,乐家年后打算托玄宁山庄打造个东西。
乐知欢看着,杏眸里含着柔柔笑意,低头喝了一口桂花酿。
若是师兄在,必定很喜欢这样的氛围,他向来是个爱热闹的。
乐知欢这样想着。
对乐知珩所说的那些话,并非仅仅是宽慰的话,他是真心这样认为的。
他对现在的生活挺满意的。
乐知欢抬起头,视线越过木制的飞檐,穿过暗沉的天际,落到了远方。
在那个方向有一座坟,里面没有尸骨,却葬着他的爱人。
“嗯?”乐知欢感觉到一点小动静,收回远去的视线,低下头,看见手中盘子里多出来的烤肉,“平安?”
年纪不大的小孩端着自己的盘子,里面装着切好的羊腿肉,他正用筷子把肉夹出来往乐知欢盘子放。
“这个好吃,掌柜的多吃点。”多吃肉,身体才会好。
乐知欢天天喝药,而且那么单薄瘦弱,在平安看来就是身体不好的样子。在他的认知中,肉是好东西,多吃肉可以补身体。
乐掌柜吃东西总是吃得不多,那样不好。乐掌柜对他很好,他喜欢乐掌拒,自然希望乐掌柜能够健健康康的。
平安这样想着,又夹了一大筷子肉到乐知欢盘子里。
乐掌柜要长得像大胖叔叔那样壮壮的才好。
乐知欢没有拒绝小孩的好意:“谢谢平安。”
“哈,正好,掌柜的再尝尝这个,刚烤的鹿肉,特别嫩。”阿归也夹着鹿肉往乐知欢盘子里放。
乐知欢:“好。”
在众人的投喂下,乐知欢手里那个盘子一直到结束都没有空下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