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的书房是如漆院书房的两倍大,几十个书架满满当当,全是正经书籍。
夏知霜和彩玉翻了一上午,没能找到一本跟情报沾边的书。
直觉告诉她这很不对劲,如果大书房没点不能见人的东西,老匹夫怎会防守那么严密。
一定会有用得上的资料,看架势“好东西”还不少,只是她们没找到。
又过一个时辰。
夏知霜一无所获,不得不喊骆怡进来,问问她能不能找出一二间密室来。
“我试试。”骆怡摩拳擦掌。
许是专业对口,真给她在一个灯架上面找到开启密室的机关,墙面豁开一条密道。
骆怡守在外,夏知霜和彩玉结伴进去探个究竟。
密室很宽敞,燃着长明灯,十个书架也是满的,吊着密密麻麻的书签,签上记着人名。
夏知霜盲选几本打开来看,发现有的是情报书,什么哪家生意是个什么状况,和谁结仇,跟谁交好,有什么弱点等。
有的则是账本,详细纪录每一次送礼详情,疑似贿赂官员的明细。
她不意外的看到书签上有刘家,特别标记了总督府。
夏知霜翻阅两下,看到陈父早前给总督署送过几次厚礼,均被原样退回,中间断过几年,陈父改为给刘府献礼,都是些不轻不重的寻常物。
经年累月下来,薄礼也积攒成厚礼了。
应该是老匹夫贿赂刘老总督不成,迂回送礼给刘家女眷博眼缘,预防哪天陈家事发,陈母可以通过女眷求到老总督跟前。
此外,不止丰瑛郡的大小官员,墨同郡、台开郡和石答郡的郡守也没落下,观东四郡的官员皆“榜”上有名。
要是这些账本流传出去,定会掀起不小的风浪,难怪会被藏进密室来。
“找到了,快过来。”彩玉在另一头呼唤。
夏知霜循声找去,果见书签上写着“丁卯”二字。
丁卯其人老实忠厚,值得深交——陈父的亲笔原话。
她和彩玉对视一眼,放心少许,能得到老匹夫这么大肆夸赞的人,性情肯定错不了。
丁卯是个好人,唯独有个缺点,好酒,常常酒后失言与人交恶。
九年前,他给独子丁原找了个门路,想把儿子塞进石答郡彤州的县衙里做账房伙计,以躲避愈发频繁的征丁。
答谢宴上,他醉酒胡言,把作为中间人的石答郡守的师爷给得罪个彻底,差点被人弄死,是陈父花了大价钱把他们父子保下来。
丁卯由此给陈记卖命,但丁原的腿被打瘸,现在二十有二仍赋闲在家,前途算是毁了。
后面的两页纸记载丁卯的月俸,丁卯要还陈父捞他的巨额账目,因此作为在外风光无两的陈记大掌柜,他的收入只堪堪够养家糊口。
有趣的是,陈父在别的账本上记有当年捞丁家父子的具体金额,比对丁卯说的金额足足少了一倍,算下来,丁卯早四年前就用苦力还完了。
要不怎么说豪商最无情呢,连至亲好友都能坑个彻底。
彩玉翻来覆去,没能从薄薄的几页纸找出关键性线索,有点丧气:“别人的册本那么厚,就记他的事最少,有用的没几条。”
夏知霜把书放回原处,笑道:“怎么会呢,足够了。”
灯光昏暗,彩玉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看错,居然觉得她方才的笑有点瘆人。
夏知霜挑挑拣拣,选几本不太重要的书拿出去,分散放在外面的书架上,以掩盖密室的存在。
回到客栈,她跟鲁元汇报她的所见所闻。
鲁元耐心听完,眼神充满鼓励:“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若事不成,我会帮你收拾残局。”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他可不想日后再被主君派来做杂事了。
夏知霜第二天就约了丁卯会面。
丁卯四十许人,面貌普通,不卑不亢:“丁某见过东家,幸得东家召见,丁某顺便带了这季度的账本,请东家过目。”
夏知霜移向厚厚一摞的陈记账本,好家伙,这得看到何年何月。
世人皆知她是个深宅妇人,且出身低微,识不识字都不好说,那么复杂的账本自当看不懂。
他一上来就把那么多账本丢给她,说他没有势大压主的嫌疑谁信,他莫不是以为陈父没了便可鸠占鹊巢,把陈记当成自己的所有物了。
夏知霜不接他的茬,往下首的座位随手一比:“先不忙,我此行不是来看账本的,丁叔请坐。”
丁卯目光微顿,带着疑色入座。
她抬手请茶,微笑温言:“我曾听公婆提过丁叔很多次,说是两家一直交好,丁叔就像自家人一样,所以丁叔虽不识我,我却对丁叔神交已久。”
丁卯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巴巴陪笑两声,茶水沾沾唇就放下了。
外人不知道这位少夫人的底细,他可是清楚得很,她在陈氏夫妇面前压根说得上话,如何听他们提起过他,简直是无稽之谈。
夏知霜假装看不到他嘲弄的表情,微笑仿佛焊在脸上:“我久居深闺,才疏学浅,乍然接手陈记,难免不能服众。”
那是自然,丁卯整理衣摆,眉宇间的得意藏都藏不住。
他在陈记当牛做马勤勤恳恳,才在九年前当上大掌柜,陈记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哪个不服他,这位半路杀出来的少夫人若想顺利接手陈记,有的是求他的时候。
夏知霜余光打量他的神色,开口道:“因此,有人提议我接任的时候,把陈记的管事大换洗。”
不可能,丁卯面色一僵,不信她会蠢到这份上。
陈记刚走出信誉危机,正是重振旗鼓的时候,在这个节骨眼大换管事岂不是自掘坟墓。
夏知霜继续道:“那人还说,别的管事换不换倒不着急,紧要的是先找人代替丁叔,我才好提拔和培养自己的心腹。”
丁卯表情凝重,怀疑她是在敲打和试探他才胡说八道。
夏知霜悠然起身,缓缓漫步。
“莱州的陈掌柜在陈记从业三十年,兢兢业业,为人稳重。阑州的孟掌柜深得公公信任,经手不少不能外道的秘辛,值得托付。彤州的李掌柜交际广泛,对拓宽陈记商路发挥了极大的贡献,劳苦功高。”
她提到彤州时用了重音,丁卯的心遽然下沉,摸不透她知不知道自己的老底。
而后又听她如数家珍般说了□□位管事的名字,每个人说得准确无误,丁卯的冷汗就冒出来了。
他对陈记是很重要,但没到不可或缺的地步,对方在明晃晃的告诉他其已深谙此道。
夏知霜回身浅笑:“虽说有那么多人选,我却认为,丁叔和我们亲如一家的缘分实属难得,不想因为一朝人事变动就远了关系,丁叔你觉得呢?”
丁卯草草点头,擦了擦冷汗:“敢问东家,何人提的建议?”
她收起笑容,哀伤愧疚:“我未能听从他的建议,不方便透露他是谁。”
丁卯揣度她的神色,瞬间有了答案,是陈亭那个老匹夫!
是了,一定是陈亭临终前把陈记的事全告诉了她,不然她打哪听来那么多秘事,还晓得用彤州的事来敲打他,这事没有第三人知晓,必是陈亭传授无疑。
丁卯没了脾气,颓然拱手:“丁某身家系于陈记,一切听候东家调派。”
有这句话接下来就好办了。
夏知霜不再赘述,直言他的月薪往后不需要克扣大半,会如数发放,她也会召回陈父派去“保护”他们一家的护院。
听到这里,丁卯感激又感动,对陈父把陈记亲手交给她一事深信不疑。
鱼钩已下水,该上饵料了。
夏知霜不疾不徐道:“听说丁大哥自幼便有心算的本领,是管账的一把好手,奈何无伯乐相助,甚是可惜。”
丁卯见她无端端提起这话,不知是何用意,谦虚说:“犬子只是身怀几分拙技,难登大雅之堂。”
她笑言:“有一技之长已远胜常人,平白埋没岂不可惜?”
丁卯猛然抬头,见她把玩着一枚令牌,背面刻着总督刘府的族徽,眼睛发亮。
自九年前得罪石答郡的师爷后,丁原断送了入吏的前程,可若攀上总督府,小小石答郡师爷又算得了什么。
“东家说的是!实不相瞒,犬子技艺无处施展都是因我之过,今我幡然悔悟滴酒不沾,保证绝不会再误事,只盼犬子早遇伯乐。”
夏知霜忽略他的暗示,没给准话,四两拨千斤:“酒香不怕巷子深,是金子早晚会发光,你回去多督促令公子,别生疏了老手艺才是。”
丁卯连忙答应:“是是是,属下定会好好督促犬子。”
到此,谈话终了。
送走丁卯,彩玉不吐不快:“这人前倨后恭,到底哪里老实忠厚了。”
夏知霜叹气:“他在陈记待了几十年,变成什么样子都不奇怪。”
距离陈父写下那段评语过了三十载,她只在陈家待了两年都变了,何况是丁卯呢。
到了客栈,她向鲁元详述了始末。
夏知霜笑眯眯问:“军师觉得我这事办得如何?”
鲁元摸摸胡子,如实答:“粗糙急躁,马马虎虎。”
她顿时沮丧了。
鲁元瞥了她一眼,又道:“胜在目的达成,没搞砸。”她一个十几岁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能办成这样已经出乎他的意料了,本来他都做好了给她擦屁股的心理准备。
夏知霜才又高兴起来。
跟预期的一样,恩威利诱之后,丁卯老老实实帮她打理陈记,生意渐渐重回正轨。
她开始学习做生意,只有自己怀有真材实料,才不会被底下的人轻易蒙骗,也就能避免奴大欺主的事。
鲁元见她刻苦勤学,陈记也起死回生,青阳城没他什么事了,便告辞离开。
夏知霜办了隆重的饯别宴,饯别礼只送了几册据说是孤本的古籍。
鲁元本来还担心她送金银财宝那些俗物,知道是孤本书籍后嘴角忍不住高翘,自是没有不收的道理。
她挥退旁人,拿出刘宁给的令牌,观摩着对方的微表情说:“请军师代我将此物交还制台大人,并转述一句话,就说小女子万分感激他救我于水火,我愿将一半家资献与他作为答谢。”
鲁元眸中闪过精光,拱手道:“在下定当转达。”
夏知霜从他的反应琢磨出了很多信息,送行了两步。
继鲁元之后,彩玉也表露出离去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