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岁时记 第48章 不信

钟家老头坐到桌旁啜茶，端杯子的手都是抖的。

邢不停不明就里，只知孟不休定戏弄了他一番，但没料到会把他吓成这样，心下起了探究的心思。孟不休趁那老头没注意，朝邢不停挤眉弄眼的，露出个志在必得的笑。

钟家老头没心情管她们二人的勾当，这会儿满脑子想的都是该不会那鬼婴寻仇来了，思索着多少得说点好话，便开口道：“乖孙女啊，我们钟家以前是不知道有你这个人，你现在既然回来了，那你放心，我们钟家肯定不会亏待你。”

孟不休低眉顺眼地点头：“我是钟家人，当然知道钟家会对我好的，但不知道后妈会不会留下心结？”

话头转向蓝漾，钟家老头就不那么客气了：“这是钟家，她一个外人还能对你怎么样？你放心，就算她以后有儿子了，我们钟家也不会放任她作威作福。”

“那以后我若成姐姐了，更要和后妈好生相处的。”孟不休已经拿定主意，自是不会退让，“我想着迟早要和后妈见一面的，择日不如撞日，不如我今天就去吧。听说后妈现在是长住在疗养院？”

钟家老头皱了眉：“她住她的疗养院，平日与你也见不上面，有什么必要去见一面？你去了，反而给你后妈添堵……”

“钟大人，家中之事我们外人不好添言的，但您若是遇上烦心事，想必鬼帝大人定愿意为您撑腰。”邢不停冷不丁道。

钟家老头本欲再阻拦，但一听鬼帝要来撑腰，顿时噤了声。他巴不得立刻就把家中这两尊活佛送走，怎能眼睁睁看着邢不停又请来一个活神仙，忙道：“是该见见后妈，乖孙女啊，择日不如撞日，你今天就去吧。大人，您可要……”

“母女相见，我不好掺和的，就留在这里陪钟大人喝口茶吧。”邢不停道。得把这老头看好了，省得他又在背后搞幺蛾子算计她们。

钟家老头道几声“下官不敢”，又告知孟不休疗养院的位置和房间号，不大情愿地放她走了。

老头没在这方面扯谎，孟不休按着他说的去了，顺利找到了蓝漾的房间。但还没来得及敲门，隔壁房门却开了，钟家小子站在门口。

“你、漪……你怎么来了？”“女儿”喊不出口，“漪漪”也喊不出口。

孟不休暗道秽气，面上仍盈满笑意：“我想见见后妈。”

“后妈？谁？”钟家小子几乎是脱口而出，反应过来后恨不得打自己的嘴，“对对，你是该见见——等等，你说你要见谁？你要见蓝漾？”

他眼睛一瞪，终于发现了不妥当的地方。面前这人叫钟漪，蓝漾死了没多久的二女儿也叫钟漪。虽然可能真的只是巧合，但他们养鬼的人向来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人还真不能和蓝漾见面。

钟家小子一下子手心都冒汗了：“她这不是一直住疗养院里的，最近身体尤其不好，见不了客人。等她稍微好些了，我再介绍你们认识。”

孟不休关切地问：“身体出状况了？那我更得去看看了。不用她接待的，以后反正都是一家人，正好我来了，也能帮把手，照顾照顾，陪她说说话。”

说着不等钟家小子反应，孟不休就已经推门而入。

“你等会儿——”钟家小子扑上前。

房间里没人。

钟家小子一愣，而后面上露出掩盖不住的狂喜：“咳咳，你看我这记性，这个时间你后妈都要去院里走走的。不如你来我这边坐会儿？等她回来了，我们一道去看她。”

孟不休只得应了。

钟家小子已经收拾过了房间，看不出半夜打斗的痕迹，地上的瓷器碎片也扫了个干净。两人面对面坐着，都没有什么话可说，房里一时间陷入沉寂。

眼见孟不休还时不时地看向门外，钟家小子又急得额头冒汗。把人拖在这里终究不是明智之举，他不禁暗骂自己父亲，不是说好了解决掉她吗？办事这么不利索，这老不死的真没能耐！

只好由自己动手了。

钟家小子琢磨着如何动手，忽然脊背处受到一阵阴寒。原是昨夜那被放出来的家养鬼，因容纳它的瓷器瓶子碎了，家养鬼没了去处，此刻正紧贴着钟家小子。

鬼以阴气环境为生，这会儿在钟家小子身上，正想方设法地驱逐掉他的阳气。钟家小子忍不住又骂这家养鬼白眼狼，养了它这么久，一到这关键时候，还是自己遭殃。

家养鬼顺着他的脊椎往上爬，钟家小子打了个寒颤，忽然心念一动，目光落在面前的孟不休身上。

和鬼婴一个名字的人，管她是人是鬼还是什么东西，说不定就适合作家养鬼的宿体。

钟家小子被自己天才般的想法惊住了，自己果真是有些本事的。

他说干就干，眼珠子打了个转，从衣服兜里随意掏了支笔，伸手递向孟不休。

孟不休一个顺手就接了。

钟家小子却不松手，阴阳之力运作，逼着身后的家养鬼窜进自己袖子里，以笔作桥渡向孟不休。

孟不休欲收手而不能，这下觉察到了危险，眯着眼睛手指微缩。刚对付完老头，这又来个不安分的小的，一天天的不得安生。孟不休心下起了怨气，收在桌下的手已备好奈河水，只等钟家小子动手，就能反击一二。

家养鬼已爬上笔杆，眼见青灰的烟就要触到孟不休的指尖。钟家小子笑容僵硬，却还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实则身下的椅子都坐不安稳。

只差一点，再往前走一步就能处理掉这个“钟漪”。他钟家的养鬼技术可是阳间一绝，一旦被这家养鬼缠上，不消半日，准能让宿体魂魄离体、暴毙而亡。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决一大患，还为家养鬼找了一新容器，可谓是一箭双雕……

“什么！”

钟家小子惊呼。

那家养鬼却已触到孟不休，却在二者接触的那一刹那，家养鬼就逃似的往回窜，直直冲回钟家小子的衣里。

那股阴冷的气息再次贴上自己的皮肤，钟家小子如遭雷劈，针扎般蹦起来：“你你你你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我养的鬼会惧怕你！”

孟不休也觉得古怪，刚与家养鬼短暂相触的瞬间，她感受到某种熟悉的气息，就像是前世遇见过那般。那小鬼的颤抖清晰可触，那般俯首称臣的姿态分明是在向她求饶。

当鬼婴的那段时间记忆不甚完整，孟不休浑浑噩噩度了几月，忘了不少事。她猜那家养鬼许是遭过鬼婴威胁，这才怕了她。

钟家小子恶从胆边生，心想开弓就没有回头的道理，努力沉住气，松了方才拿笔的手劲，另一边弹出一小把折叠刀，一咬牙就挥向孟不休的脖颈。

孟不休早有准备，轻巧一退就反手抓住他的手腕，往外一带，引他往旁边跌。

钟家小子扑腾地勉强站稳，想反身挥拳向身后人的脸，可惜另一只手同样被孟不休制住，两只手臂交叉举在头顶，已是只能束手就擒的局面。

“你放开我！”钟家小子怒道。

孟不休不理会他，暗自嘀咕：“就这水平？跟他爸一样的草包。”

她不似许却云那般习武，说到底徒有几分蛮力而已，对付阳世的这几人竟也足够了。

孟不休正思索把这草包扔哪，房门却被推开，钟家小子像看到救星般大喊：“漾漾！漾漾救我！”

突然见到自己的“母亲”，孟不休一时倒有些不知所措了。

蓝漾是寻常温婉女子的打扮，看向他们的神情却镇静，问得亦是平和：“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钟家小子大叫：“她要杀我！还好漾漾你来得及时，快救我！”

“你是谁？”蓝漾问的是孟不休。

钟家小子急忙喊：“她就是个骗子，来我钟家谋财害命的！漾漾，你可得离她远点！”

“你是谁？”蓝漾固执地问。

孟不休嘴唇翕动，终道：“我叫钟漪。”

蓝漾眨眨眼，眸里不自觉地带了期冀：“哪个字？”

“涟漪的漪。”

蓝漾的泪已经夺眶而出了。

孟不休还紧扣着钟家小子的手腕，一时进退不得，眼睁睁看着蓝漾的面庞上留下泪痕。

钟家小子见状更加心急：“漾漾，你别被她蒙骗了！她就是个骗子，顶着漪漪的名字招摇撞骗，她就是个冒牌货！你快帮我抓住她，别让这骗子跑了，以后还要祸害其他好人！”

蓝漾勉强止住泪，走到那奇形怪状地扭打在一起的二人跟前，问：“你要杀了他？”

“对！快杀了她！”钟家小子忙道。

蓝漾的目光却是投向孟不休的。

孟不休沉默片刻，道：“我和钟家父子有不共戴天之仇。”

“好。”蓝漾点头。

她掰开钟家小子紧抓折叠刀的手指，在空中草草比划几下，试了试锋利度，就手起刀落，准确落在他的心脏位置。

钟家小子震惊地瞪她，满脸的不可置信。

孟不休亦是目瞪口呆：“你相信我？”

“不信。”蓝漾神色淡然，“但我不想赌。”

秉持谁受伤谁反击的原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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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