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岁时记 第46章 让步

覃灯回了阴间，立刻就去寻阿玥。

东市的店已经关了大半，许氏客栈亦是大门紧闭，新拨过来巡逻的鬼差都刻意低着脑袋，每日挨家挨户地上门调查，已经询过好几轮了。

覃灯到时，正看到有一鬼差从客栈里出来，许四娘客气地行礼：“这些时日辛苦陶大人了。”

那位陶大人急忙摇头，回了礼，便压低帽檐离开。

覃灯刻意避着鬼差，寻了无鬼的时候敲许氏客栈的门。

来开门的仍是四娘，覃灯道：“掌柜的，我有要事来寻阿玥。”

不等四娘开口，站在后面的许却云先一步顿下，微微侧头凝视覃灯手里的纸灯笼：“您是纸灯笼店的掌柜的？阿玥在后头，您随我来吧。”

托阿玥的福，丧事一条街上的那些鬼许却云也认识了个七七八八。

许却云边走边道：“听阿玥讲，前回刚出事的时候，是您带阿玥走的，还没上门谢过，不想您就来了。不知您来寻阿玥是为何事？”

覃灯道：“您太客气了。是商会有阳世的单子，指名道姓点了阿玥去，我这才来问问阿玥的意愿。”

“点了阿玥？”许却云皱眉问。她虽然不怎么学**殿的阵法，但自己学生是什么水平还是有个概念的。阿玥办事周到，却也远远不到凌驾商会其他鬼之上的程度，学的亦是商会人人都会的。

覃灯称是。

阿玥如今是自己老师选定的继承人，尽量少出些差错为好。许却云决心多问几句：“可否麻烦掌柜的告知，客人是何人？”

“您有所不知，我们商会做事是不问客人名姓的。我与那二位也是一面之缘，只知是两位眉眼清丽、年龄也相似的姑娘，是从阴间去的，别的就不知道了。”覃灯道。

“可否告知她们的单子是下给何人？”许却云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这问得古怪，覃灯本不该答的。但她见过阿玥对这位老师的恭敬态度，默了瞬，还是应道：“是位姓钟的男子。”

许却云沉下脸。

她亦是去过阳世钟家的，这些信息算不上句句针对，但如此巧合，实在让人不得不防。

覃灯终于发觉自己或许是说错了话，在后院见了阿玥，也心虚垂头，飞快地说了来意。

阿玥没发觉这事有什么不对，听闻对方指名要自己，还高兴得紧，心想肯定是以前的客人向别人推荐了自己呢！但自家老师的神色实在阴沉，阿玥没从覃灯脸上找出端倪，便放下隐忧，打算领着覃灯回屋里准备。

许却云却叫住她：“阿玥，我有事问你。”

覃灯先进了屋。

许却云还没开口，阿玥就莫名心虚，惴惴望她。

见她那模样，许却云也狠不下心了，轻叹道：“阿玥，我只问你一件事。这几天邢不停和孟不休都不在，你却说她们定是在屋里没出来，现在你告诉我，她们到底去了哪里？”

阿玥顿时慌了神：“就、就是在屋里……”

“阿玥，我要听实话。”许却云语气吓人，目光却温柔注视着面前的学生。

殊不知这更让阿玥想起了以前笑了比不笑还恐怖的班主任，许却云尽力修饰出的柔和落在她眼里成了笑里藏刀。阿玥怯怯地低下头，没多久就乖乖全都招了。

听了事情始末，许却云又气又觉得好笑：“她们向你说是去帮别人的忙的，这都两三天，怎的忙没帮完，她们还跑去钟家了？”

“钟家？和钟家有什么关系？”阿玥对钟家还有些印象，下意识问道。

许却云只是摇头叹气。

阿玥仔细琢磨了后恍然大悟：“掌柜的接的是邢姐姐的单子？”

“是。”许却云终是不忍心放她自己慌乱。

阿玥觉得自己想清楚了来龙去脉，反倒是想安慰许却云：“老师，没事的，钟家您也去过呀，邢姐姐孟姐姐的这一世都教他们害了，不得善终也是应该的，两位姐姐应该也只是想为自己报仇而已吧。”

许却云却道：“我不关心钟家会怎么样，阿玥，我关心的是你。她们为自己报了仇，也向无常和长公主讨了人情，那你呢？你出了力气，斩了钟家，是在为谁做刀？”

阿玥一怔：“老师，是我自己想加入商会，想接单子的，我做的就是自己想做的事……”

“以为自己做着想做的事，实际上却还是因受了旁人的影响才做的，那才最可怕。”许却云轻声说道。

阿玥沉默了。

她想长篇大论地反驳，列举一大堆例子证明自己的诚意，但对上许却云，一切都变得苍白。

正如她最讨厌这般“你不是真正喜欢，你只是被人影响了”的说法，今生画画生涯的无疾而终到底成了她心里的一根刺，许却云亦是最讨厌“不要质疑，不要犹豫，你就是喜欢这样”，那是她挥之不去的百年前闺阁时光。

谁也说服不了谁，谁都没能释怀。

终究是许却云选择了让步：“去吧，别让掌柜的等久了。”

阿玥眼眶里的泪一下子就涌出来。

她抹了把眼角，转身毅然走了。

覃灯等了许久，悄悄地看阿玥脸色。

阿玥只平静道：“掌柜的，我们先来商量计划吧，早去早回。”

覃灯应好。

两人合作过不少次。她们虽都是商会的鬼，但平日还是各凭各的门道，各有各处理魂魄的方法。覃灯的纸灯笼擅长制造幻境，阿玥所在的棺材铺所学秘术能操纵亡者，学到极致了还能让亡者短暂地起死回生。再搭上阿玥刚开始习的武，有她们俩出手，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魂魄。

做过这么多次搭档，无非是那一套，先由覃灯造出幻境，再由阿玥攻击。两人迅速商定好了议程，便由覃灯领着阿玥，往阳世去了。

有钟家小子的生辰八字在手，二人用纸灯笼作引，直接去了疗养院。

疗养院建在山上，方位也很好，清晨将至，已经能眺望到远方细碎的晨曦。她们没多耽误，直直往钟家小子住的房间去。

钟家小子住在蓝漾的隔壁房间，这会儿还在睡梦里，丝毫不觉自己的房里潜入了两个女鬼。

覃灯拿了纸和木头骨，捏出八个小纸灯笼作阵脚，围着钟家小子放置。再把自己手提的那个抛向空中，火光恰好笼罩了床上的人。

这一制造幻境的阵法就此成型，钟家小子的梦逐渐遭幻境渗透。

他顿时眉头紧皱，露出痛苦的神情。

阿玥就静静站在这人床前，待钟家小子面上逐渐平静，大约是深陷幻境的时候，她握紧手中刻刀，飞身上前，刺向钟家小子的咽喉。

刻刀是前几日许却云交给她的。阿玥暂且将旁人抛到脑后，专注对付眼下事。

刻刀锋利，触到钟家小子皮肤的一刹那，就有血珠渗出。

阿玥没有留力气，正欲把刻刀按向更深处，却忽有一股外力打中阿玥的手臂，竟让一时脱力，刻刀脱手往后倒去。

“什么人——”阿玥惊呼。

眼前躺在床上的钟家小子竟缓缓睁眼，捂住喉咙上正汩汩流血的伤口。

钟家小子壮着胆子喊：“是谁？少装神弄鬼！别以为我看不见你，你就可以为非作歹！我可是钟家的人，对付你一个小鬼根本不在话下！你要是识相，现在投靠我们钟家，我还能饶你一命！”

阿玥同覃灯面面相觑。

原来看不见她们。

覃灯轻声道：“ 竟然能拦住鬼，这钟家到底是什么来头？得亏是这小子学艺不精，不然我们还真有危险。”

钟家小子见无人应答，又继续对着空气喊：“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对付你，都不用我亲自出手的！”

说着他从枕头下摸出一个精巧的瓷器小瓶子。

瓶盖打开的一瞬间，钟家小子头顶上的灯笼黯淡了。

阿玥和覃灯俱是脸色骤变。

阿玥已经捡回了刻刀，举在胸前护身。覃灯亦是警铃大作，瞬时召回大纸灯笼。

瓷器瓶虽小，里头的厉鬼气息着实不弱，应是钟家养的家养鬼。钟家小子以自身为饲料，日夜供奉，厉鬼虽已不成人形，却比一般的鬼还要厉害。

那股厉鬼气息在空中绕了个圆，击向阿玥。

见厉鬼向自己袭来，阿玥已随着惯性出手，刻刀直击向前，却穿过了那团厉鬼，撞得瓷器瓶子摔落在地。

阿玥落入那团厉鬼气息里，顿时被缠住。

“小心——”

覃灯的身子从未移动得这样快过。她眼疾手快拽来灯笼，一把扣在阿玥头上，却让自己又成了厉鬼的新目标，黑气这回讨了巧，从覃灯的手指窜入她的身体里。

“掌柜的！你也进来呀！”阿玥焦急地大喊，却不敢像拍墙那样拍灯笼纸。

覃灯瞧了瞧本就没多大的灯笼，在心里断定了不行，嘴上却说：“你放心，我找着法子对付这东西了。”

她心想，人没解决掉，还搭进去一个商会做事鬼的命，这单买卖真不划算。

眼看着黑气越爬越高，覃灯的半截手臂都已染成了黑色。就在这时，忽而门外传来一声：“屋里怎么噼里啪啦的，你怎么了？”

是蓝漾的声音。

祝大家新年快乐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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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让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