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岁时记 第16章 了结

钟家老头舒坦了一辈子，这两天遇到的糟心事比前六十年遇到的加起来都多。

先是那传说中的白无常上门闹事，钟家老头才经历白无常换任时候的血雨腥风，虽算不上亲历者，但与鬼帝来往之中，多少看到了点黑白无常的厉害。钟家老头还想绕个迂回，没成想对方能直接上手抢，打他个措手不及。

钟家老头心头血哗啦啦地掉。那可是劳心劳力养了三个月的鬼婴！在这之前的那个，呕心沥血养了一年多，竟还是没成，钟家老头就知道这个鬼婴来之不易了。

别看时间不到两年，对鬼们魂们也就弹指一挥间。这两年对钟家老头来说，谁晓得是余生的几成功夫？

幸好老天保佑，鬼帝派了鬼差来。

这鬼差是真是假，钟家老头是判断不来的。但要他说，真如何，假又如何？鬼帝要是对他不满意，有本事就亲自上来一趟。至于他自己，到底是活在阳世，谁都惹不起，自己想要的先抓住了才是正经事。

结果老天只保佑了一半，另外一半教那两个鬼差吞了。那鬼差拿着鸡毛当令箭，在他钟家耀武扬威，居然还要过夜。赶是赶不得，迎又恨得牙痒痒，这便是应了那“先是”的“后有”了。

钟家老头这一觉睡得并不舒坦，总是听到婴儿的哭泣声。他起身后匆忙去看鬼婴，见鬼婴安静如往常，便暂且放下心，去前厅待客了。

两位客人已经坐在桌边饮茶，见钟家老头快步走得满头大汗，右侧那位面带微笑地关心道：“钟大人何必如此急？这天气还凉着，钟大人若是沾上什么毛病，可要成我们的不是了。”

钟家老头昨日遭白无常一推，现在背上还痛着，只是一路克制着不显。他面上露出讪笑：“大人说笑了，下官这是老毛病，习惯了的。”

摸不清对方底细，钟家老头再是心有怨气也不会多说一句。钟家老头一看就知道，这位大人和自己是一类人，别看当面和气，背地里指不定怎么骂他呢。

另一位连当面的和气都没有，冷冰冰地来，冷冰冰地坐着，茶杯蒸腾的热气没软化她一点，倒让钟家老头自己紧张得够呛。

许却云现在看谁都来者不善，尤其是坐自己旁边这个，对钟家老头说话的语气自然也活络不起来：“姓钟的，你把你养的那个鬼婴拿出来看看。”

“这……”钟家老头也坐下，敷衍道，“大人有所不知，鬼婴虽然已经是鬼了，但毕竟还是个婴儿，这会儿还睡着，恐怕不太方便。”

“睡着也行，难道你指望她醒了跟我们聊两句？”许却云面无表情。

邢不停笑道：“钟大人，莫非你是信不过我们二位？我们到底是鬼帝手下出来的，你若不想给，我们还会强抢不成？”

钟家老头暗道可不就是才被强抢过嘛！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只是鬼婴原就是这二位大人帮他送回来的，他若是执意拦着，确实是说不过去。

他终究还是把鬼婴抱出来了。

鬼婴在钟家老头怀里也不吵闹，见到邢不停却一下子笑开了脸，眼睛快黏在邢不停身上。

钟家老头尴尬不已：“二位大人救了她，她感念二位大人也是应该的，一感受到要见二位大人就醒了，真是万物有灵……”

邢不停眼睛对着鬼婴，心思却落在钟家老头护在衣服内侧的鬼帝信物上。她随口道：“养得不错，怎么做到的？回头我也试试。”

“下头也能养？”钟家老头傻眼了，自觉失态，若无其事地转开话题，“这多亏了鬼帝大人所赠的秘术……”

等邢不停反应过来自己随口问了个什么问题时，钟家老头已经讲了半天自己的养鬼婴心得。邢不停深觉晦气，只想多念几句佛号。

钟家老头捡着能讲的讲了。见邢不停二人确实暂时还没有抢走鬼婴的心思，渐渐也放松下来，由着邢不停拿手指逗她。

邢不停的食指就在鬼婴的脸上打转，忽然鬼婴努力一伸脑袋，张嘴就要往邢不停的指关节咬。

“大人！”钟家老头吓得抱着鬼婴连忙后退。

邢不停收手收得及时，皱眉道：“钟大人，你这是何意？”

“都是下官没管教好，下官该死！”钟家老头低着头，“下官这就送她回屋去，莫要冲撞了二位大人。”

钟家老头转身就想走。

鬼婴不乐意了，竟哇哇大哭，挣扎着要从他手里出去。

阴气迅速聚在鬼婴四周，黑气笼罩，屋内如进入黑夜般。窗子随着鬼婴的哭声震颤，鬼婴初时的大哭慢慢变成连绵不绝的啜泣，刺得每个人喘不上气。

钟家老头快要抱不住她，鬼婴一阵拳打脚踢，还使不上力的手脚胡乱摆动，准确地往钟家老头的胸口踢去。一块东西从钟家老头衣服里落下。

那东西摔到地上，碎成两半。

三人俱是脸色骤变。

邢不停脸上的笑容散去，沉声道：“钟大人，鬼帝大人对你的恩赏还不够吗？你竟对鬼帝大人有了二心？”

钟家老头愣愣看着已经碎掉的鬼帝信物，百口莫辩，恨不能马上把鬼婴扔出去：“大人！这，这是误会啊！下官是一心效忠鬼帝大人啊！是、是这鬼婴，都是她干的！你们要罚，就把她带走吧！”就算他真有二心，也万万做不出这种蠢事！

“鬼婴是你钟大人所养，还不是你说什么，她就做什么？”邢不停阴沉着脸。

邢不停刚说完，鬼婴像是应证她的话似的，阴气再起，直指邢不停而去。

许却云眼疾手快拔剑而出，斩断了阴气的去路。

钟家老头急得涨红了脸，却半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

邢不停道：“钟大人，我本以为你是个拎得清的，没想到，你在这阳世好生活着还不够，竟存了暗算鬼帝大人的心思！你想做什么？投靠黑白无常？还是……篡位？”

她走到钟家老头面前，俯在他耳边，轻轻吐出二字。

钟家老头浑身抖得像筛子。

邢不停惊讶不已，暗忖难道真被她猜对了，轻声道：“真是个有野心的，可惜啊，太蠢了。你的事，自有鬼帝大人定夺，我不杀你。只是这鬼婴，还有那些秘术，你不能再留了。”

许却云已经把鬼婴接入了自己怀里。

钟家老头惊恐地望着邢不停，似是不敢相信她说的话：“你这是什么意思？秘术是鬼帝大人赐给我钟家的，凭什么你要拿回去就可以拿？想拿我钟家的东西，就叫鬼帝大人亲自来取！”

邢不停已经直起身：“你是什么分量的大人物，还值当鬼帝大人亲自来取？你放心，这件事我们会如实禀告给鬼帝大人，这秘术是取是留，鬼帝大人会好生判断。”

说罢，便接过许却云抱着的鬼婴。

许却云一记手刀，钟家老头晕了过去。

“我去取秘术。”许却云道。

她们二人昨晚便把这钟家老宅摸了个遍，钟家老头把秘术藏得再隐秘，也逃不过鬼的眼睛。

白无常给的阵法能化去此地的大部分阴气，待鬼婴执念散去，便能消去活身，走上轮回转世的黄泉路。昨晚用了九婴鸟在这宅子里彻夜啼哭，以钟家老头的道德感，最多精神萎靡一点。

但有白无常的宝物加持，一点精神不济也够了。

邢不停拿出一块不起眼的小石头。

她往钟家老头的脑袋比划几下，找准地方拿石头一敲——钟家老头的一魂没了。

她又手把手地让鬼婴握住石头，再次借着鬼婴的手一敲——钟家老头的一魄没了。

“也算是了结了我和这钟家的因果。”邢不停自言自语。

现在就解决掉钟家的人对她没有什么好处，早死晚死总有一天会死的人，不如暂且留下做一枚棋子。钟家老头死不了，但伤残病痛是逃不过了。

邢不停很是期待，再来阳间的那一天。

鬼婴勉强算是“杀”了自己的仇人，邢不停能感觉到她的活身在淡去。等了许却云取来秘术，三人便往昨天那处山涧赶去。

许却云还是一副邢不停欠了她八百万的样子，这次坚决要划清界限：“我家客栈你可以住，但我的学生你不要再接触了。”

邢不停试图挽救一下：“我不是刻意打听你们**殿的秘事的……”

“你当然不是刻意的，毕竟又不止**殿，其他地方的事你也知道不少。”

邢不停语塞。

许却云忽然停下，认真地直视她的眼睛：“我不管你要做什么，杀了鬼帝也好，掌权阴间也罢，这些事我不在乎。但**殿是我老师要守护的地方，你若敢打**殿的主意，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她说得缓慢，几乎一字一顿，透着一股不容小觑的坚韧。

邢不停却只是笑笑。

她既然敢打整个阴间的主意，区区**殿，又怎么会放在眼里？

这些话她不打算对谁说，工具从不需要了解主人的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