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岁时记 第12章 刻刀

邢不停想起她与宋玥头七还阳的那一日。那时的宋玥也如现在那般，义无反顾挡在母亲面前。

玉娥已经起身，蜷缩在床头，木然看着暴怒的宋铁锤，眼里无悲无喜，让人分不清她看的是否是活物。

邢不停一看便知，玉娥的精神情况比头七那日的更糟了。

“不能再等了。”邢不停轻声对宋玥说道。

宋玥第一次在阳世感受到自己的阴气，还沉浸在迷茫中。她听见说话声迟疑了一瞬，而后眼神逐渐变得坚定：“好！那我们就再试试。就宋铁锤现在这个状态，我妈妈真的会被他杀死。”

许却云亦点头，随即与邢不停再次前后而坐，力求尽快取气。

另一边，宋玥紧盯着宋铁锤，怕他再有动作。宋玥实在是压不下心中的焦躁，她总觉得，宋铁锤原本就什么都干得出来，而现在他魂魄内阳气占上风，戾气愈发重，要是做出些杀人放火又毁尸灭迹的勾当，宋玥都不会感到奇怪。

宋铁锤很快便证明了宋玥对自己血缘亲人的充分了解。刚才玻璃上的反光似乎让他暂时冷静了些，这一次，他不慌不忙，往房间角落里，还没处理的、宋玥生前使用的画具堆里扒拉，翻出一支刻刀，嘴角歪斜凑到玉娥跟前。

刻刀就这么悬停在玉娥的脸前，宋铁锤虚虚一挥，刀尖隔着空气在玉娥的皮肉上走动。

宋铁锤颇有兴致地比划：“你不是很想死吗，老子今天就成全你。”

玉娥冷冷看着宋铁锤。

“我知道了，昨天晚上就是你在耍老子！刚刚那个玻璃，也是你这个贱人搞的鬼！”

玉娥神色淡淡：“你自己坏事做尽，遭了报应，谁都救不了你。”

“你还好意思说！行啊，那今天就看看，老天到底是帮你，还是帮我！”

宋铁锤面目狰狞，举刀就要往下砍。

一旁的宋玥急得团团转，决定故技重施，附到刻刀的刀身上，再次凝出白光。

“该死！”宋铁锤惊得一颤，刻刀脱手落到床上，“贱人，又是你这个贱人在搞鬼，你这个妖婆！”

玉娥仿若没有听到宋铁锤歇斯底里的喊话，只怔愣着，注视躺在床上的刻刀。

那道白光引得她眼睛不适，一时间眼前白茫茫的，快看不清任何东西。但她没有避开，仍然安静地看着闪出白光的刀身。

忽而一道清泪淌下，玉娥颤抖着手，覆上刻刀，一遍遍轻抚，嘴里低声喃喃：“小玥，是你回来了吗？”

她确信自己没有看错，透过白光，分明就是女儿的身影。

宋玥也愣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好端端的，你又提她做什么！我就知道，都是你们娘俩的把戏，都是你们要害我。今天你死也得死，不死也得死！”

玉娥那声“小玥”再次惹怒了宋铁锤，他想起昨晚莫名经历的一切，不寒而栗，说话的声音则愈发大，仿佛在用音量压制住内心的恐惧。

宋铁锤低头就想夺走刻刀，却被玉娥抢了先。玉娥架起手肘，用力把宋铁锤撞了出去。

“你别想再害我女儿！”玉娥把刀按在怀中，像是怀抱着一个婴儿。

宋铁锤已然摔下床，后脑勺直直坠下，他抬手一摸，手指间尽是猩红的血。

“你，你——我要杀了你！”

但没等他起身，一把刀狠狠落在他的腹部。

没有一丝犹豫，干脆利落得像是演练过数千数万遍。

他抬眼，看到那个躲了半辈子的女人眼底没有一丝惊慌。

是玉娥。

他没想到，这个被他打了二十多年的女人，敢对他举起刀。

玉娥一脸漠然，见到女儿身影时的欣喜已经消失不见了。她想自己果然是被宋铁锤逼疯了，居然出现幻觉，以为女儿还活着。

她不欲多言，又缩回床头，捡着与宋玥的回忆，在脑海里反复重演。

宋铁锤还在断断续续喊：“你是真的……疯了！你这个疯……疯子！”

刻刀不大，本身也不算尖锐，插进宋铁锤的腹部，暂时还要不了他的命，他仍然清醒着。此时许却云的术法终于起了作用，宋铁锤的魂魄阴阳不平，再加上伤口疼痛，宋铁锤放几句脏话，就晕了过去。

玉娥见状也不再看他，只靠着床发呆。

宋玥目瞪口呆，还没缓过神来。

她一直以来挨打挨骂、保护不了自己又保护不了她的妈妈，居然会有这样一天，亲手拿起刀，对为所欲为了二十多年的人下手。

宋玥感觉解气，又感觉无话可说。她忍不住去想，如果这一刀来得早一点，她这一世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暂时停下施咒的许却云拍拍她后背，安慰尽在不言中。

宋玥发现了不对劲，回身握住许却云的手：“老师，你受伤了吗？怎么这么虚弱？”

许却云艰难摆手：“现在使不上力而已，无碍。”

后面的邢不停却已是浑身乏力，话也说不出了。

宋玥看着她们一个比一个疲惫，心里不好受极了，眼眶中不受控制地涌上泪水，要用力呼吸才能勉强按下：“老师，邢姐姐，宋铁锤一时半会儿醒不来了，我们就先回去吧。”

邢不停专心运气，勉强能稳住身形，便支起身子：“先不走，把事情办完。”

宋玥急道：“姐姐，下次也可以的，你不要勉强自己。过不了多久，太阳就要出来了，你会受不了的。”

邢不停仍是摇头：“我还撑得住。机不可失，我们尽快吧。”

“老师，你劝劝她。”宋玥心知自己奈何不了她，着急得把希望放在许却云身上。

许却云莫名引火上身，茫然看过去，她原是不想掺和的。她看眼邢不停坚毅的表情，心下有了决断，叹道：“来吧，继续。”

“老师！你！”宋玥惊觉自己被背叛了。

见邢不停没有解释的意思，许却云只好再次开口：“我们伤了宋铁锤一魄，那个高人没有来。”

宋玥眨眨眼，似乎有些明白。

许却云继续道：“不管那人因为什么原因没来，都代表那人可能目前、暂时不想管或者管不了宋铁锤的事。我们不确定那人以后还会不会回来，所以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这……可是……”宋玥说不出“不报仇了”这种谎话，又不知怎么反驳她们，气鼓鼓地蹲在那二人身旁，像只赌气的河豚。

许却云难得笑笑，又念起叽里咕噜的咒来。

邢不停现在的状态的确很危险。收回的阴气都暂时存在她的魂魄里，她自身的阴气又借许却云施术，体内贮存的别人的阴气远远超过了她自己原有的。

眼看收回的阴气越来越多，她的魂魄也因为阴气的内外不合而痛苦异常。邢不停没有多废话，甚至没有一声哼哼，咬咬牙默然受下了。

实在痛苦难耐时，她便看一眼躺在地上死猪模样的宋铁锤，回味玉娥捅的那一刀，也算苦中作乐了。

挥下刀的玉娥则始终呆在床上，等过了快两个时辰，玉娥估摸着宋铁锤头上腹上的伤留血留得够多了，卸下防备，安心躺下睡去。她手中攥紧了一件衣物，宋玥仔细看了，明白那是自己的。

终于在天已经蒙蒙亮时，许却云停止了念咒，扶住邢不停，二人并宋玥都关切地看向宋铁锤。

她们三人的魂体都浅，看不出宋铁锤面上有什么变化。若是有高人来此，便会发现此人的五官四肢各种器官，大都悄悄移位了。

静止看着没大问题，待他动起身，就会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不知从哪偷来的五官，乱七八糟瞎组合在一起。

宋铁锤体内的阳气破了自己的三魂三魄。

虽结果和过程都与她们事先预想的不太一样，但怎么说也算是完成了。

许却云和邢不停是能感应到魂魄状况的，各自沉想一番，再度睁眼，对视着双双显露笑意。

“成了。”邢不停笑着把好消息告诉给宋玥。

“太好啦！”宋玥已猜到结果，立刻发出欢呼，却看到邢不停身体一歪，倒在地上。

宋玥急忙上前扶起，让邢不停靠在自己肩头，轻轻摇晃她的身子：“邢姐姐！”

许却云皱眉，轻声道：“非要强撑。”

“老师，我们快回去吧！”

许却云无奈地摇头：“我们身上的阴气都快用干净了，现在我运不了回去的阵法。”

宋玥这下是真的急得要流泪：“我的呢？我的阴气还没有用过！”

“你还太小了，阴气太淡。”许却云一点虚话也不说。

宋玥怔住，知道她说的是阴寿年龄，顿感无力。

因宋铁锤受伤而散去的沉郁，在这一刻卷土重来。

宋玥从未想过，她会为了自己母亲的未来生活，而牺牲另一个无辜的人。

她环抱邢不停的手冰凉，倒显得落在臂上的眼泪滚烫了。宋玥腾不开手去抹，只能任自己的泪水啪嗒啪嗒往下掉。

怀里的人忽然动了。

宋玥呜咽着：“邢姐姐，你怎么样？”

邢不停看到她脸上的泪痕，懵了瞬，很快以极低的声音道：“有鬼婴。”

后面三天有事更不了嘞，下周一再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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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刻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