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岁时记 第11章 收气

入梦之时，分不清现实与虚幻，是魂魄离体的最好时机。而梦魇之时，虚幻之境霸占意识，魂魄最易受创伤。

那宋铁锤分明已陷入梦魇，却得高人相助，躲过这一劫，实是稀奇。

宋玥头一回做这种事，像是演了一大出戏，此时浑身不自在，打了个寒颤：“这次没成，我们再来一遍吗？”

“只怕护他魂魄的那东西并非一时半刻会散，我们再来一遍，也只是做无用功。”邢不停道。

宋玥呆呆看着倒在地上的中年男人，嘴唇翕动，到底是说不出就此放弃的话。

邢不停看向许却云：“那高人还在吗？”

“应该不在。”许却云闭眼念咒，不太确定。她在邢不停和宋玥这两人面前已经算是大师，但要是落在她老师那样的人手里，水平跟一个江湖骗子差不了多少。

邢不停只是点头：“行，既然那人走了，我们就再试一次。”

说罢，她从自己腹部拔出一支金钗。

只从邢不停的魂魄外部看，任谁也发现不了她的魂内竟有一支钗子。没等旁边二人有反应，邢不停俯身从墙壁穿到地面，握住金钗的手重重刺向宋铁锤的脑袋。

金钗触到魂魄之时，明显有阳气在与她的阴气作对。

邢不停丝毫不惧，手腕灵巧转动，金钗直指七魂六魄勾连之处而下。

许却云盘坐在旁，感应宋铁锤魂魄的变化。就在一处勾连的地方即将断裂时，许却云猛然睁眼，喊道：“小心！”

一股外来的气息顷刻间涌入宋铁锤的魂魄，邢不停瞬间就被弹了出去。

“什么人？”宋玥惊呼。

阴气尽数反击向邢不停的身子，激得她喘息不止，只得捡回金钗放回体中，暂且坐下运气。

邢不停回想起方才那股力量，顿时有了答案：“又是刚才那人。”

“那人好像……”许却云再次念咒后缓缓睁眼，语气有些迟疑，“又走了。”

“……”也太看不起我们了！

三人心中同时叫道。

邢不停率先接受了，反正这里负责施术法的人不是她：“也罢，或许人家就爱管闲事。趁那人不在，我再试试。”她再次拔出金钗。

这一次没等她扑出去，就被一道长剑拦住了。

“我来试试。”

只见许却云右手持银剑，剑身似是有月光凝于其上。她站在那里，衣摆飘动，就如降临战场的战神，见者避之——

许却云停滞片刻，无奈道：“宋玥，别吹了。”

正努力扇风鼓气、为自家老师营造战神氛围的宋玥缩了缩脖子，默默退下。

许却云斩剑而出。

剑光挥出，在空中留下冷冽的线条。许却云真正是习武之人，一分的力量在她的极致运用下能发挥出十分的威力，自不是邢不停那样光使蛮力的人能比的。

但她也仅仅只比邢不停多抵抗了那高人一刹，便如邢不停先前那般被撞了出去。

那高人未作停留，阻了许却云后，竟又再次走了。

她们没对许却云的失败感到意外，相比起来，那高人三番两次救了人就走，更为古怪。

宋玥喃喃道：“难道宋铁锤蛮横了这么多年，全是因为有世外高人非要保他？宋铁锤这么大来头？”

“应该不是。”邢不停若有所思，“每次都是他的魂魄快要分散的时候，那人才会出现。如果没有明显危及到他魂魄，那人应该就不会管。”

宋玥后知后觉赶去为她老师顺气，尽管只是拍拍后背这样的无用活：“那我们是没有办法了？啊！好遗憾——不过，实在不行我也不会怪你们的！本来你们就不用帮我的。”

邢不停没理会，轻声嘀咕：“既然如此……”

她忽然想到什么，转头问许却云：“收回阴气的术法，你会吗？”

“……”许却云心想，自己再业余，也轮不到外行来批评，“会。”

“开始吧。”邢不停作了个请的手势。

“什么？”宋玥见两人打哑谜，懵然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许却云反应过来了。

“你是说，我们收掉先前放进他魂魄里的阴气，让他阳气过重、阴阳失调，自爆而死？”

邢不停点头：“应该可行。”

“不成。”许却云立刻反对，蹙眉道，“要想在被那高人发现之前做到，要用最快的速度收气才行。我的阴气不够，施不出那个术。”

“用我的。”邢不停爽快答道。

“什么用你的？”许却云愣了。

“用我的魂魄作媒介，借我的阴气施咒，应该可行。”

许却云眉毛紧皱：“怎么讲？”

“我当过厉鬼，阴气比一般的死魂更重。”

这下许却云无话可说了。

邢不停当过厉鬼这事不是秘密，许却云、许四娘都知道。当厉鬼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在阴间，有正常投胎轨迹外奇遇之魂数不胜数，而邢不停奇在她当过太多次。

仅是她有记忆的便有漫长的两世厉鬼职业生涯，更别提她早就记不得的那些前世。从三生石上的记载判断，她的前世们要么是早夭，要么就是化身厉鬼，平安活到阳寿尽的几乎找不到，死得平稳都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

总而言之，邢不停在投胎这方面的水平，连轮回台那些鬼差都是服气的。

许却云想了想她丰富的厉鬼经历，点头应了。

很快两人便同坐在宋铁锤近旁，一人念咒，一人凝聚阴气。宋玥得了许却云的交待，盯着宋铁锤的状态，眼睛不敢眨一下。

宋玥很快便发现，宋铁锤的脸微微红了些。

他的身体原先阴阳平衡，呈健康的肤色。若阴气占上，则白色为重，一张脸会变得惨白惨白。而若宋铁锤现在这般阳气为上，则整个偏红，似三伏天里晒红了脸。

邢不停和许却云坐得端正，看上去游刃有余。宋玥安心许多，专心盯宋铁锤的梢。

可惜这安心并没有持续太久，许是阳气冲撞了他的意识，亦许纯粹因为他已经睡够了，宋铁锤突然颤了颤眼皮，而后眼睛撩开一条缝。

“醒了！他醒了！”宋玥惊得直叫，想提醒邢不停她们，又不敢冒然去推。

邢不停与许却云很快便注意到，均是脸色骤沉，迅速拉上宋玥，先往门后悄悄一隐。

“怎么这个时候醒了？我们今天运气有点差啊，流年不利。”邢不停揉揉肩膀，深感困惑。

“可能是你运气太差，影响了我们。”许却云施咒被切断，受了些反噬，所幸术法才刚开始起作用，还不会伤到自己。

邢不停语塞，竟觉得她说的有些道理。

宋玥还在尽自己盯梢者的职责，忧虑道：“怎么办怎么办，他好像真的醒了，我们要继续吗，还是等一天等他再睡着？”

“他睡着的时候，施咒效果会更好。”许却云解释。

邢不停有点不甘心：“只能等他睡着了。刚刚的术法才开始运转，他现在的魂魄虽然阳气比阴气重，但还算不上明显，要不了他的命。我们在阳间的白日停留太久不好，不如现在先回去，等过了这一天，我们再——等等，他想干什么！”

邢不停忽然止住话头，瞪向宋铁锤，心中警铃大作。

宋铁锤一醒来，便觉得自己头晕脑胀，脚底也阵阵作痛，一看满脚玻璃渣，顿时痛得险些又一次晕过去。

他很快想起昨晚那一番闹鬼的事，心中仿佛有一个声音在说：一定是有人要害他，一定要抓住那个无耻的人！

对，没错，宋铁锤给自己鼓劲，一定要抓住那个装神弄鬼的人，把那人碎尸万段！

心中那声音还不停歇：昨晚家里除了他自己，就只有玉娥，宋玥不去找玉娥反而来找他，这肯定有古怪——是了，昨晚的事，一定是玉娥搞的鬼！

宋铁锤越想越确信，自说自话：“这个贱人，敢耍老子，今天不让她跪下来给我磕头，我就不姓宋！”

他弯腰往地上的玻璃堆里扒拉，借着月光选出一块还算完整、比手掌稍大些的玻璃碎片。他面色潮红，没有注意到自己被玻璃划了大大小小许多伤口的手，也没有注意再次被扎的脚底，就这么光脚跑了出去。

“这个贱人，这个贱人！”他胡话不止。

“糟了，你妈妈！”邢不停瞬间明白这人想作甚，三人随着宋铁锤飞了出去。

宋铁锤一路跑，一路留下血痕，地上的血迹清晰可见，照得他眼睛更红。他果然跑到宋玥的卧室，“啪”地打开顶灯。

宋铁锤手中的玻璃对着床上还睡着的玉娥，口中的凶狠劲绝不是玩笑话：“贱人，今天我就要杀了你！”

他握着玻璃往下一砍！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宋玥飞扑附身进他手里的这块玻璃，气沉丹田，学着刚才邢不停的样子，凝聚阴气。

一道白光在玻璃里闪耀！

灼眼的白光令宋铁锤无法直视，他抬手想遮眼，连带着手中的玻璃落歪了地方，没有伤到玉娥。

宋铁锤一时顾不上，反而为避白光甩开了玻璃碎片。

玻璃撞上衣柜，四分五裂。

玉娥在这巨大的阵势中，终于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