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逃到一山洞,洞内隔绝了外界的风雪与杀机。皇甫慈靠着石壁,想起之前在云南衣食无忧却身不由己的日子,又看了看身边这个需要她保护的男子,忽然觉得自己并非全然不幸,心中悄然生出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感。
“子翎,你的武功为何如此之高?” 欧阳明日突然开口问道。
或许是洞内气氛让人卸下心防,皇甫慈难得地说起了自己的身世。她说起母亲因父亲纳妾生子而与父亲决裂,说起母亲容貌绝世、身份高贵却依旧留不住夫君的心。“我怕……我怕我像娘亲一样,不讨父亲喜欢。明日哥哥,你懂那么多,你……你能不能教教我,怎么才能成为一个好女儿,将来……成为一个好妻子?” 她眼中带着迷茫与恳求。
欧阳明日虽不知自己身世,但对亲情极度的渴望让他瞬间理解了皇甫慈的心境。他看着她,郑重地点了头:“好。”
他再次小心翼翼地确认:“子翎,你为什么选择我...你真的愿意……嫁给一个……”
“不许说!” 皇甫慈立刻捂住他的嘴,柳眉倒竖,“你再这样说你自己,我真生气了!我爹爹是四方城城主,可我娘还是怨他,只因他为了想要继承人纳了其他人!所以只要你对我一心一意,我愿意嫁给你,以后我也一定对你一心一意。”
“那...那你喜欢我吗?你为什么愿意嫁给我?”欧阳明日低下头问道。
皇甫慈沉思一会,缓缓说道:“此次千里寻父,明日哥哥,你是唯一一个理解我、支持我的人。而且男人最重要是要长的好看,人心难测,但相由心生,长的好看的男人心地肯定也好。”
欧阳明日轻轻拉下她的手,低声道:“那……让我看看你的样子,可好?”
皇甫慈眨了眨眼,带着一丝少女的狡黠:“若我长得不好看,你是不是就后悔了?”
欧阳明日凝视着她,缓缓念出她方才说过的话:“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皇甫慈笑了,抬手,轻轻摘下了覆面的白纱。洞外微光映入,照亮了她的容颜,肌肤胜雪,明眸皓齿,神态天真,双颊红晕,年纪虽幼,却气质出尘。欧阳明日呼吸一滞,眼中满是惊艳。更让他心神俱震的是,这张绝色的脸,竟与他记忆中那个模糊的、救他于水火的“白衣观音”缓缓重合!她是云南人,她会一阳指,原来……原来从来没有什么上天的眷顾,所谓的“观音”,一直是眼前这个女子。不是天选了他,是她,选中了他。
“明日哥哥,我其实还有个问题。刚刚我注意到你和你的师兄们额头上都有朱砂痣,这是你们师门独有的标志吗?”皇甫慈好奇问道。
“是师傅给我们点上的,起初我是不愿的,我不明白一个男人为何要点上朱砂痣。但师门都如此,我便依了。”欧阳明日回答道。
皇甫慈歪着头打量他,眼中闪过灵动的光芒,忽然抚掌笑道:“我知道了!《博物志》里说,用朱砂喂养的守宫点在身上可验贞洁——这定是你师傅给你点的守宫砂!”
欧阳明日:“......”
他向来伶牙俐齿,此刻却被这惊世骇俗的联想噎得说不出话。看着眼前少女满脸"我是不是很聪明"的得意神情,他一时不知该气该笑。篝火映照下,他耳根却不由自主地泛起薄红。不知是因为火光的温度,还是因为那句荒唐的"守宫砂"。
这日傍晚,欧阳明日见皇甫慈用皮囊汲水,姿态虽不失高贵优雅,却是江湖做派,与边疆老人所教的礼法相去甚远。他微蹙了下眉,终究没忍住。
“子翎,”他声音清淡,却自带一股说教的意味,“女子饮水的姿态,在中原礼仪中,亦有讲究。需以袖掩面,小口啜饮,方显雅致。”
皇甫慈回头,明澈的大眼睛里满是疑惑:“用袖子挡着?真麻烦”,说着,她还将手中的皮囊递向他,“明日哥哥,你要不要也痛快地喝一口?”
欧阳明日看着她递到眼前的皮囊,他素来喜洁,更不惯与人共饮一物。他下意识地往后微仰,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不必。孔孟之道,男女授受不亲,共饮一器,于礼不合。”
“啊?孟子最爱胡说八道了。”皇甫慈收回手,自己灌了一大口,清亮的水珠顺着她的唇角滑落,她满不在乎地用袖口擦去,“乞丐何曾有二妻,邻家焉有许多鸡。当时尚有周天子,何事纷纷说魏齐。推崇孔孟礼教,只是将读书人禁锢于八股牢笼,那么犯上作乱的都是草寇之流了。我知道你博学多才,可生活又是另外一回事,你这样是不是嫌弃我。”
欧阳明日本想再引经据典,驳斥她这的论调,可话到嘴边却顿住了。她的话语天真,却莫名地戳中了他内心深处那份被无数规矩礼法束缚住的孤寂。
他沉默片刻,终是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意淡得几乎看不见,却软化了他眉宇间的清冷。“或许……你说得对。”他看着她,第一次没有用那些繁复的机锋,而是简单地说道,“礼教……束缚了人心。”
皇甫慈见他笑了,虽不知他心中百转千回,却也觉得开心,眼睛弯成了月牙:“对吧!所以明日哥哥,你以后跟我说话,能不能也不要老是绕弯子?我听着好累的。”
第二日的清晨,皇甫慈在沙棘丛旁发现了一只受伤的兔子,它的腿似乎被利石划伤,无法奔跑。
“明日哥哥,你快来看!”皇甫慈小心翼翼地招呼他。欧阳明日操控轮椅近前,只瞥了一眼,便冷静地判断:“腿骨未断,只是筋肉撕裂。可用金针疏通的脉络,再以‘续断膏’外敷,三日之内,当可愈合。”
他说着便取出随身携带的金针,手法精准利落,一如他平日里算计一切的模样。“世间万物,只要寻得其理,掌握其法,皆在可控之中。伤痛生死,亦可由医术掌控。”然而,皇甫慈却拦住了他下针的手。“等等。”
“都可控吗?可我外公说,这世上最不可控的便是人心”,皇甫慈说道。
欧阳明日神色突然冷漠说道: “没错,人生如棋局,下等弈者被动接受命运安排,中等弈者可以预判对手所为,上等弈者则可以掌控对手的行为。”
皇甫慈若有所思。欧阳明日素来自负智计与医术,对武学一道,尤其是内功,向来不甚看重。可此番接连遇险,若非子翎武功卓绝,他早已性命不保。生存的渴望压倒了一切,他看向皇甫慈:“子翎,我想学更精深的内功。”
皇甫慈眼眸一亮,毫不犹豫地将段氏内功心法倾囊相授。这是她第一次将家族绝学外传,心中忐忑,但一想到能让他有自保之力,不再受人欺凌,那份决心便压过了一切。她认真告诫:“此法修炼极快,但凶险异常,极易走火入魔。须得配合佛学,清心寡欲,方能驾驭。修炼时最忌心存练武之念,需如稚子无知,顺其自然。” 她想了想,又道,“你此刻一心求生,心无杂念,或许正是机缘。”
欧阳明日天资聪颖,加之生存**强烈,心无旁骛,竟果真入门。他很快感受到体内真气自行流转的奇妙,即便坐卧行走,内力也在缓慢增长,不禁为之震撼,却也更加理解了这心法对心性的严苛要求。
只是,每当皇甫慈状似无意地问起他的身世,欧阳明日总是眸光一黯,轻轻摇头:“子翎,我不能说。”
若是以往,皇甫慈定要刨根问底,可这些时日的患难与共,让她学会了体谅。她思索良久,轻声道:“明日哥哥,若你不想说,可以不说。但请你不要再骗我。你若骗我,我便无法再信你了。” 她的眼神干净而坦诚,“我知生存不易,你若信我,不必让我分担烦恼;若不信我,更不必言说。”
欧阳明日望着她,心底最坚硬的角落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触动,融化了一角。
山洞岁月,不知年。饥肠辘辘成了常态。皇甫慈望着洞外昏黄的天色,忽然想到:我的乌蛮族人,是不是也常常这样挨饿?她身为族长,却流落在外,一股前所未有的愧疚与责任感油然而生。
洞内有一汪清泉,澄澈见底。连日的奔波,让皇甫慈浑身不适,渴望沐浴。可欧阳明日就在不远处,她踌躇再三,终是走到正在修炼心法的他面前。
“明日哥哥,”她声音带着些许不自然,“这心法修炼,最重心无杂念,清心寡欲。以后……我就在你修炼时沐浴,你……你若是偷看,气息逆行,必会走火入魔。”
说罢,不待他回应,她便走到他身后的泉边,悉悉索索地褪去衣衫,步入水中。欧阳明日一向自负,本不屑行此宵小之事。可被她如此直白地“警告”,心中反倒生出一股不服之气。她终究是不完全信任他的品行。这认知让他有些气闷,可转念一想,她一个姑娘家,在男子面前沐浴,有此担忧实属正常,毕竟二人未正式成婚。
泉水潺潺,身后传来的细微水声,却比任何高深武功都更能扰乱心神。他不由自主地去想象那画面,体内方才还温顺的真气瞬间变得躁动不安,险些失控。他心中一凛,立刻收敛心神,默念心法要诀,强行压下所有旖旎念头,额角竟沁出了细汗。待到皇甫慈沐浴完毕,穿戴整齐,欧阳明日也恰好运行完一个大周天,两人都暗暗松了口气。
“明日哥哥,你也去洗洗吧。”皇甫慈脸颊微红,小声说道。随后,她立刻背过身去,紧紧闭上眼,盘膝坐下,口中念念有词,竟是背诵起了《金刚经》,只是那微微发颤的语调,泄露了她远非表面那般平静。
洞中岁月,不知年日。那一汪清泉,成了维系生命与洁净的源泉,也成了考验心性的炼狱。
自那次以“走火入魔”为警告的沐浴之后,一种微妙而灼热的气氛便在两人之间悄然蔓延。欧阳明日修炼段氏内功进展神速,其天赋连皇甫慈都为之惊叹。然而,这心法越是精进,对心性的考验便越是严苛。
这夜,皇甫慈正在泉边浣洗面纱,欧阳明日于不远处盘膝修炼。洞内只余泉水叮咚与她偶尔哼起的、不成调的云南小曲。月光从石缝漏下,在她周身镀上一层清辉,勾勒出少女日渐玲珑的曲线。
欧阳明日原本平稳运行的真气,忽然滞涩了一瞬。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日她沐浴时,隐约传来的水声。一种强烈的、原始的冲动攫住了他——他想走过去,想触碰那片月光下的肌肤,想吻上...她的唇。这个念头如同野火燎原,瞬间点燃了他苦苦压抑的情感。体内原本温顺流转的真气在经脉中横冲直撞!
“呃……”一声压抑的痛哼从他喉间溢出,额角青筋暴起,冷汗涔涔而下。他越是试图用意志力压制那旖念与暴走的真气,反噬便越是凶猛。喉头一甜,一丝鲜血竟从嘴角溢出。
“明日哥哥!”
皇甫慈闻声转头,只见他面色潮红,气息紊乱。段氏内功共分九层,最重心境,修炼者若心存欲念,便会引动内力反噬,凶险异常。唯有修为更高层者,以精纯内力疏导,方能助其度过险关。
她毫不犹豫,盘膝坐下,掌心对上他的掌心,温润磅礴的内力如春溪般缓缓注入。
“凝神静气,不可抗拒我的内力!”她声音清越,带着不容置疑的镇定。
欧阳明日只觉那狂躁的真气渐渐平息下来。这个过程,既是疗愈,也是折磨。她的内力在他体内游走,提醒着他方才那几乎酿成大祸的**源头。不知过了多久,他体内翻涌的气血终于平复,紊乱的经脉也被一一理顺。皇甫慈缓缓收回手掌,额上也见了细汗。
欧阳明日不敢回头,声音沙哑破碎,带着深深的懊悔与自鄙:“对不住……我……”
“没关系。”皇甫慈打断他,沉思片刻说道:“这内功,本就极难修炼,须戒——杀盗淫贪荤妄色酒,你刚刚是不是想吃肉了,我们这几天都吃野果、野菜,真是为难你了。”
看着皇甫慈心疼且清澈的眼神,欧阳明日却是更加愧疚,其中更夹杂着一丝无法言说的、被看穿般的狼狈。她竟真以为他是馋肉所致……这让他松了口气,却又莫名地感到一丝挫败。她毕竟还是个未及笄的女孩...
其实皇甫慈隐约明白欧阳明日走火入魔的原因,只是害怕他尴尬,故而插科打诨。
“睡吧,明日哥哥。”她站起身,声音恢复了平时的跳脱,“今晚我守着你运功。记住,心若冰清,天塌不惊。”
欧阳明日望着她走向篝火的背影,感受着体内尚存的那缕属于她的温润真气,心中百感交集。有后怕,有感激,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的**。
如此在山洞中过了十余日。这日,皇甫慈忽觉不适,低头一看,只见素白衣裙上竟染了点点鲜红。她吓得脸色发白,以为自己练功旧伤复发,命不久矣。
“明日哥哥!”她带着哭腔,“我……我流血了……是不是要死了?我还没找到爹爹……”。欧阳明日一见那血迹,也是心头一紧,立刻上前为她诊脉。指尖搭上腕脉,凝神细查,却发现她脉象平稳有力,并无任何受伤内损的迹象。他微微一怔,目光再次扫过那血迹的位置,结合医书所学,一个猜测浮上心头,俊脸瞬间泛起不自然的红晕。
他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脸,声音比平日低哑了几分:“子翎……你莫慌。这……这并非受伤,似是女子天癸水至。” 他顿了顿,有些窘迫地问,“你……你这是第一次?”
皇甫慈茫然点头:“天癸?那是什么?来了会怎样?”
欧阳明日耳根更红,依旧不敢看她,只低声道:“《内经》有云,女子二七而天癸至,任脉通,太冲脉盛,月事以时下,故能有子……我,我也只是从医书上看来,具体如何应对,并不深知。你……你母亲不曾教过你吗?”
提及母亲,皇甫慈眼神一黯:“我有个姐姐,长我三岁,我母亲在我五岁那年死于战乱,我是外公带大的,我的姐姐……今年也…也去世了...所以我才想去四方城找我爹,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欧阳明日看着她茫然无措、泪痕未干的脸,想到她与自己相似的身世飘零,心中充满无限怜惜之情。他不再多言,默默脱下自己的外袍,动作轻柔地披在她身上,低声道:“先换上干净衣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