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万里,一袭白衣的皇甫慈牵着骆驼独行。面纱遮掩了她苍白的脸色,唯有那双明眸透着倔强。经脉间隐隐作痛,段氏内功修炼速度远胜于其他,但极易走火入魔。外公的话语犹在耳边:“嫁给思平,便为你根治。”
她苦笑。原来在外公心中,她不过是枚棋子,那自己的生父呢,是否会想念自己。
“人生苦短。”她轻语,想起记忆中模糊的父亲身影,“至少问一句,可曾念过我们母女?”
---
恰在此时,不远处刀光乍现。欧阳明日以金线御敌,身形在轮椅上辗转,奈何双拳难敌四手。眼看就要命丧同门之手,一道白影倏然而至。指风过处,那几个凶徒竟僵立原地,再不能动。
欧阳明日喘息着抬眸,逆光中只见那白衣女子翩然落下,而后——蹲下身来,与他平视。这是第一个,会蹲下来同他说话的人。眼前女的面纱遮住大半张脸,只见一双大眼睛明若秋水,眼中关切之意竟如同当年的“白衣观音”。
一股混合着羞耻、警惕与自嘲的情绪在欧阳明日胸中翻涌。他,欧阳明日,边疆老人的亲传弟子,自诩智计无双,如今却沦落至此,还以如此狼狈不堪的姿势瘫坐于地。“你是谁?你叫什么名字?”—— 她清脆的声音传来,他却只是抿紧了苍白的唇。说什么?说他是边疆老人最得意的弟子,却也是同门中最易折辱的那个?说他这双能断生死、定乾坤的手,却连从这片羞辱之地自行离开都做不到?欧阳明日抿紧苍白的唇,舌尖抵着上颚,将那些几乎脱口而出的自鄙之词死死锁住。
“你受伤了吗?他们为什么要杀你?”—— 她继续问,语气里是纯粹的关切。这关切却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一股无名火起,既是气自己的无能,也是恼她的“不识趣”。他偏过头,避开她清澈的目光。
“你为什么不说话?”面纱下传来清越嗓音,“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皆是常态,可出生时的第一声啼哭,却标志着你的降临。”
欧阳明日心头微震。这女子言语奇特,却莫名抚慰了他紧绷的心弦。
“我叫欧阳明日。”他终是开口,半真半假道,“来西域寻亲,遭人暗算。”
“原来你也是寻亲的。”她眼睛一亮,“我叫段子翎。放心,我会保护你!”
---
此后数日,两人结伴而行。
白日里,皇甫慈以一阳指为他疗伤,内力过处,经脉舒畅;作为回报,或者说,作为他欧阳明日绝不愿单方面承受恩惠的骄傲,夜里欧阳明日教她辨识草药,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这是沙棘,可止咳化痰。”他捻着枯黄枝叶,“那是骆驼刺,汁液有毒。”
皇甫慈学得极认真,可往往隔不了多久,当欧阳明日再问起时,她便会蹙着秀眉,努力回想:“是了,你说过……这个,是能吃的?还是有毒的来着?你是怎么记住这么多东西的?”
欧阳明日看着她那迷糊的模样,心底莫名生出一丝不耐,他微扬下巴,带着一种刻入骨血的骄傲答道:“我自幼过目不忘,上知天文,下晓地理,这些草木特性,不过是最粗浅的皮毛。”
“明日哥哥,你好生厉害!”皇甫慈立刻仰起脸,毫不掩饰眼中的崇拜,“那你可以教我认星星吗?它们挂在天上,好像永远都不会变,比这些长得差不多的草啊树啊的好记多了!”
欧阳明日第一次被女子夸奖,他指尖轻抬,一一指认星宿:“那是北斗,勺柄指东,天下皆春。其侧光芒清冷者,是为北极,众星拱之,亘古不移。”
她托腮听着,眼中映着星河。可这般和谐总是短暂。她偶尔会问些在他看来天真得近乎愚蠢的问题,譬如“星星会不会掉下来?”“橘子长大之后是不是就变成了柚子”,他或简略回答,或干脆不答,只觉这丫头时而聪慧得能与他辩经论史,时而又幼稚得像张白纸。
皇甫慈性子跳脱急躁,心中所想,下一刻便要付诸行动。而欧阳明日心思九曲,言语间惯常留白,喜用机锋,等着对方去悟。
这日,为着明日行进路线,两人又生分歧。欧阳明日行事谨慎,为防止偶遇师兄们伏击便决定幕天席地。皇甫慈娇生惯养,怒道:“咱们为何不住客栈?”
“客栈太过招摇,恐引来祸端。”他试图解释,言语却习惯性地带着审视与保留。
“你就是想太多!”皇甫慈耐心告罄,语气冲了起来。
“冲动行事,与送死何异?”他声音也冷了下来。
“你!”皇甫慈气急,只觉得跟他说话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无处着力,情急之下,习惯性地一掌拍在他未受伤的臂膀上。她自幼习武,虽未运内力,手劲却也不小。
欧阳明日猝不及防,臂上传来一阵痛感。他脸色一白,她总是如此,发起脾气来,便动手动脚:“似你这般性情粗鲁,行事只凭冲动的女子,纵有绝世武功,试问,哪个男子会真心喜爱?”
这话精准地刺中了皇甫慈心底最隐秘的恐惧——她怕像母亲一样,留不住心上之人。在云南,凭借身份与武功,谁敢这般当面折辱于她?委屈、愤怒、还有一丝被说中的恐慌瞬间淹没了她,眼圈立刻就红了。
她狠狠瞪了他一眼,扭过头去,不再看他,一个人跑到远处沙丘。
欧阳明日话一出口便已后悔,他深知自己言语过激。看着她孤零零的背影,他心中烦躁更甚,既气她的莽撞,更恼自己的失态。他抿紧薄唇,终是没有出声唤她。然而,皇甫慈的怒气来得猛烈,去得也迅疾。当欧阳明日假寐之时,皇甫慈便来到欧阳明日面前,为他遮挡太阳,欧阳明日所受内伤为至阳之力,需要在阴凉处休养。他不知道为什么她上一刻可以丢下自己,此刻却又关心着自己,便继续假寐观察,直到他自己都不好意思,睁开眼睛,她却跑到一边,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今晚就在这附近找地方睡吧!我答应要保护你,就不能食言。”,语气硬邦邦的,眼神却已恢复了清亮。
她的白衣在风沙中翩跹,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护着。欧阳明日看着她,心底漾开圈圈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涟漪。
---
那夜篝火旁,她望着跳动的火焰,忽然道:“明日哥哥,若我们都寻不到父亲,以后就相伴一生,可好?”
她说的天真,想着不过是知己相伴。欧阳明日却猛地抬头,心跳如擂鼓。相伴一生?她可知这话的分量?自卑如潮水涌来——一个残废,也配奢望这样的女子?他抿紧薄唇,终是沉默。
她不解他为何突然冷淡,只觉得这人愈发难懂。
---
月色如霜,洒在西域无垠的戈壁上。篝火旁,皇甫慈又问起欧阳明日的过去,欧阳明日转移话题。
“你这人说话总爱绕弯子!”皇甫慈猛地站起,眼圈微红。她自幼在云南身份尊贵,颐指气使惯了,欧阳明日却是孤傲的性子,自己不想说的话无论如何不会说。
欧阳明日面上却不动声色:“我一向如此,你又不是第一人认识我。”
“我再理你就是小狗!”她跺了跺脚,转身没入夜色。
待那抹白色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里,欧阳明日才缓缓松开紧握的金线。这丫头总是这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全然不顾他人感受。可偏偏......他竟会在意这般莽撞的女子。
皇甫慈跑出一段,被冷风一吹,忽然停步。“他不良于行,若是遇到危险......”这个念头让她心头一紧。待她折返回到火堆旁,见欧阳明日安然坐在那里,先是松了口气,随即垂下头,声音带着几分委屈和不确定,小声问道:“明日哥哥,我……我是不是真的那么不讨人喜欢?”
欧阳明日尚未回答,几道不怀好意的人影便骤然出现,将他二人围住。为首之人指着欧阳明日,对皇甫慈冷笑道:“姑娘莫被这厮骗了!他乃我师门叛徒,不过是个无人要的孤儿,惯会花言巧语!”
“孤儿?”皇甫慈猛地看向欧阳明日,见他垂眸不语,心中一阵刺痛。“你个骗子!”她转身又要走。
她跑出一段,被冷风一吹,忽然停步。“他不良于行,若是遇到危险......”这个念头让她心头一紧。随即,她想起这一路上,他虽言语刻薄,却总在深夜为她添衣,教她认星辨药时的耐心……那些画面一一掠过心头,与此刻的担忧交织在一起。 “罢了,骗便骗吧。”她轻叹,循着他教过的记号折返
“我不许你们伤害他!。”她再度现身,目光坚定。
欧阳明日抬眸,眼底冰雪消融:“子翎......那日你说要嫁给我,可还作数?”
她一怔,面纱下的脸微热:“我......还没准备好嫁人。”
“欧阳明日,你这残废也敢痴心妄想?”讥笑声起。
“残废”二字刺痛了皇甫慈。她想起云南那些嘲笑她没有父亲的孩子。
“我愿意!”她跨前一步,将他护在身后,“待我及笄,便嫁你为妻。”
欧阳明日呼吸一滞:“你......不嫌我是个残废。”
“我不许你这般说自己!”她眼中燃着灼灼火光,“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只要你待我一心一意,我必一心一意待你。”
欧阳明日心中震撼,他这一生,从未有人给过他如此毫无保留的维护与承诺。巨大的感动与更深的自卑交织,他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翻涌的酸涩,轻声道:“我这辈子……怕是无福消受。若有来世,我一定娶你。”
他从未如此痛恨今生,也从未如此渴望过来生。话未说完,那几个师兄已恼羞成怒,持刀扑来。
皇甫慈眼疾手快,一阳指逼退众人,拉起欧阳明日的手:“走!”两人身影没入夜色,只余篝火在夜色中明明灭灭。
她内力磅礴,招式却只会一阳指与绝顶轻功和身法;他外功博杂,智计百出,却内力不济。对敌时,他常以“千里传音”在她耳边冷静指点,她则依言而动,以绝对的实力将敌人一一制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