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安静下来,连时间似乎都停顿了几秒。
下一瞬,啪——!
一道无形的鞭影撕裂长空,抽在冯平的脸上,鲜血飞溅,直接从他眉骨一直裂到嘴角。
“啊!!!”冯平惨叫一声,整个人蜷缩的更小,痛苦地捂住了脸。
“女儿终于如愿死了,你很高兴吧,”崔虞低声开口,嘴角咬着已经咬裂的烟,“死了还能赚钱,更是想想就笑出声了吧。”
“是、是他们先来找我的——”冯平捂着脸急忙喊,“他们说死人配阴婚是积德!又没犯法!那些男的还没结婚就死了,给他们找个对象是做好事,我家儿子今年要上学读书,我、我也没法子……”
崔虞冷笑一声:“她才八岁,你要真没法子,怎么不让儿子去路上碰瓷,活人还更有效果。”
冯平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崔虞眯起眼睛,眼尾挑起的弧度既妩媚又危险,突然勾起嘴角笑了。
“你知道我们这儿,比上面好在哪儿吗?”
也许是崔虞的唇实在红得吓人,也许是语气太过阴森,冯平的牙齿开始打颤。
崔虞轻轻勾起唇角,一字一顿地说:
“这儿——能——刑——讯。”
屋内的灯光似乎猛地黯下了几分,审讯室四壁仿佛被看不见的黑潮裹住,连牛利面具下的眼神都泛起冷意。
那一刻,冯平终于彻底崩溃,放声大哭:“不、不关我事啊!她自己病死的!我只是……再,再说了,她都死了!”
小女孩仍安静地坐在一旁,低头继续摆弄蝴蝶结,一言不发,像和自己无关。
可在她低垂的睫毛后面,那双死寂的眼里,悄悄浮起了一抹水光。
男人嘴唇干裂,血迹未干,喉咙里不断发出轻微的呜咽,连一句求饶都说不完整,汗水混着泪,滴落在他的领口,像是罪孽被一点点蒸腾,终究化为无处可逃的懦弱。
“算了,”崔虞站起身,随手把咬得快断的烟丢进垃圾桶,指尖因为克制太久而微微颤抖。
“我看这事也没什么好审的了,强迫幼女阴婚,违反阴曹婚姻法,生病不送医,导致死亡,情节恶劣,罔顾人伦。”
她话音未落,冯平像突然被惊醒,嘴里吐出几句含混不清的求饶:“我错了……我真错了……别……别打我……我要回家,我儿子还……”
牛利眯了眯眼,轻轻一招手,阴差从黑雾中浮现,将冯平拖拽而出。
他反应过来要被带走,顿时拼命挣扎,放声哀嚎:“不、不去!干什么!我没犯法——你们不能这样!”
可他的手才抬起来,一股阴风席卷,便已被链钉钉入四肢,喉咙里顿时发出猪被屠宰般的惨叫。
“他还是活人,”崔虞掸了掸衣袖,语气冷静到几乎冷漠,“老规矩,打一顿放回阳间,魂体每天夜里押回阴曹,挨刑三十六夜。”
“放心吧,我们这儿啊,打人不留疤,只疼。”她朝男人弯了弯眼,笑意却让人背脊生寒。
冯平挣扎的声音很快被吞噬,幽冥地牢,阴火熊熊,鞭影似蛇缠体,撕裂骨肉,一夜一夜剥心蚀骨。
崔虞没理会男人最后的哀嚎,只是缓步走向一旁的小女孩,她蹲下来,动作极轻,像怕惊扰一只受伤的小兽。
女孩的头发乱糟糟的,额前几缕垂落,崔虞伸手轻轻帮她拨正。
“别怕。”她声音放得很轻,与方才冷酷的判官判若两人。
“想投胎转生呢,我可以帮你挑个好人家,还不想投胎呢,咱们阴曹有学堂,也能过几年正经日子,你先住下,等你决定了,再告诉我,好不好?”
小女孩缓缓抬起头,那张清瘦苍白的脸上,有几道干涸的泪痕,她眨了眨眼,睫毛颤了颤,似乎还残留着那晚病死时的虚弱与恐惧。
她的嘴唇动了动,像是鼓足了很大勇气,才轻声道:“姐姐……我……我想投胎。我想有……喜欢我的爸爸妈妈。”
崔虞怔了一瞬,随即笑了,眼中泛起极淡极浅的柔光,她握住小女孩冰凉的手,轻轻点了点头,语气柔和得像一汪春水。
“这辈子受苦啦,下辈子,姐姐一定送你去一个疼你护你的地方。”
她将那孩子轻轻揽入怀中,那一刻,房间里阴气似乎也柔和了一些,牛利悄悄转过头去,像是给她们留一点温存的空间。
黑雾在门口悄然散开,一道银白的光芒从远处照来,来生的界桥已然开启。
小女孩被接引官送走,走得极轻极静,她瘦小的身影在薄雾中逐渐淡去,如同一抹从人世抽离的温柔回声。
空气里依旧寒凉得过分,崔虞站起身,望着天花板上悬着的魂灯,那火焰轻轻晃动,随时可能熄灭。
“这世道没变过。”她低声说,像是说给谁听,又像只是自言自语。
崔虞这才走回办公室,懒洋洋地倚在窗前,拧开一瓶红酒,随手点了支烟,酒香混着烟味在屋里缓缓升腾,散成了她熟悉的深夜气息。
她拨通电话,没响两声,那头就接起来了。
“哟,接这么快,这大半夜的,没打断你干什么吧?”她叼着烟,笑得吊儿郎当,说话带着独有的轻佻和懒散,尾音还哑得不清不楚。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半晌:“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她喝了口酒,懒洋洋地:“差不多了,冯平那厮,哦就是那男的,已经送去地牢挨打了,至于他在阳间半路碰瓷你……那事你别留情,高低让他进去几年,不能白扰了你的休假。”
“这人运气确实不好。”习惯了对面的寡言,她像是在自言自语,“不对,是作孽太多。碰瓷能碰到你头上……啧。”
崔虞吐了个烟圈,忽然话锋一转,笑意隐晦:“这个陆聿怀,真的跟你没故事?”
那一头彻底沉默了。
“啧,”崔虞不耐烦地换了只手拿酒杯,翻了个白眼,“你不说话是默认了?被我说中了?”
对方沉着气,缓缓道:“他是凡人,与我无关。”
“哦——”崔虞拉长了语调,一副明显不信的样子,“你看人的眼神倒是挺‘无关’的……算了算了,我又不是问你有没有跟他做过。”
她咂了口酒,咕哝道:“真小气,跟你聊天没劲。”
那头终于轻笑了一声,笑意却极浅,像是月光落在沉夜雪地上,寒凉而清远。
崔虞打了个哈欠,随手将烟在烟灰缸里按灭:“没别的事我就先挂了,困死我了。我说这判官的组织架构也太反人类了,百岁老人天天上夜班,这合理吗?”
“那你请辞。”江之沅淡淡道。
“那不行,我还舍不得死。”崔虞挑眉。
对面没再说话。
崔虞却没继续调笑,反而安静了几秒,似是微醺,声音低下去:“刚刚那小女孩,送去投胎了。”
“江大人,我还是不太能习惯这些事。”她忽然认真了些,“当判官见得太多,但还是忍不住想一脚踹死这些人渣。”
“你已经做得很好。”江之沅的声音低下来,如夜风拂过江面。
“算了,”崔虞自嘲地笑了笑,“说这些也没什么用,我又舍不得死,只能接着干了。”
她没等他说什么,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窗外的夜色早已褪去最浓的黑,天边透出一线微亮,万物尚未苏醒,世界像张干净画布,等第一笔光洒落。
江之沅站在窗前,望着那线霞光缓缓升起,薄雾初散,远处的林木在天光中浮现模糊的轮廓,他的手缓缓收紧,指节微白。
一瞬间,像是被什么牵动,他深吸了一口气,许久都未吐出,带着苦涩而真实的温度。
*
晨光穿过百叶窗,带着初春的微凉,在地板上撒出一道道斑驳光影。
陆聿怀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揉了揉太阳穴,整个人依旧疲惫。
他昨晚喝了酒,还第一次下了趟幽冥,那场面在梦里更添了份光怪陆离,扰得他一晚上没睡好。
“这也不能天天见鬼吧……真是见鬼!”陆聿怀抓抓头发,从床上坐起,头疼得像有小人在脑子跳大神。
他跌跌撞撞进浴室冲了个冷水澡,随后一口气往杯子里倒了三大勺速溶咖啡粉,捏着鼻子灌了一大杯下去。
他看了眼时间,离出诊还有点空当,便换好衣服去医院食堂吃早饭。
吃着吃着,脑子里却还是忍不住闪过昨晚那个瘦瘦小小,眼睛里满是漠然的小女孩。
陆聿怀放下餐盘,犹豫了一会儿,手指已经划到拨号键上。
他皱了下眉,想到现在还早,江之沅不知道会不会还在睡,不太适合打电话。
纠结片刻,他点开自己几乎从来不碰的微信,他这民国人还是觉得打电话更方便更快,他和江之沅认识也有一段时间了,还没给他发过微信,都是直接打电话过去。
他打了一句:“昨天那个小女孩怎么样了?”
发完消息,他盯着对话框发了几秒呆,又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在等早安回复的中学生,有些好笑,嘴角不自觉轻轻翘了一下。
与此同时,另一端的天空已经完全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