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何意挡在她身前,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只说一个字,认。
她知道何意要被打了,她知道这东西是她打碎的,但她害怕那十戒尺,于是急急忙忙上前拉住她,何意却转身对她说。
“错了便要认,尚书说的没错,我没劝阻你,理当受过。公主,放手吧。”
那时她便知道了,若是她犯错了自己不认,那何意便会代她受过。
就像那日母上所说,若是她们不能查清楚这桩失踪案,那便要阿意代她受过。
所以这次她不要将自己的错,留给阿意为她收拾,她要自己承担。
就像以后的后果,她不能继续让阿意为她的过错承担。
颜夏没想到莞清会向她解释,一时间还有些失措。
“公主您言重了,属下没能保护好少主是属下失职了。公主当时也并未说什么过分之言。不必如此,属下也,并未放在心上。”
莞清闻言便笑了笑,“那便好,你去吧。”
颜夏对她拱了拱手,便出去安排事宜了。
心下却对莞清更为尊敬。
莞清回头,瞧见何意笑眯眯的样子,看着她的脸。
“你这样看着我干嘛?”
“我在瞧我们阿清,不仅好看,还会笼络人心了。”
莞清为她前半句话展颜,又为她后半句话不明所以,她并未使什么手段啊。
“什么?”
“是真心,真心待人,会让人对你死心塌地。”
莞清似懂非懂,阿意的意思是说,颜夏会对她死心塌地吗?
“我还是陪着你一块儿去吧,若是有些意外情况,我也能及时帮你处理。”
“可是你……”
“我连战场都上过了,这些伤也不算什么了。何况我已经恢复体力了,你真要拘着我一直躺在床上,我恐怕会难受死。”
“好吧,但你不准逞强。”
“当然,我保证。”
“穿衣裳吧。”
说起穿衣裳何意却突然想起来自己被带回来,满身血污,是,谁帮她清理的?
她如此想着,也就问了出来。莞清理所当然地回了她。
“自是我。”
何意听完脑子里只有两个字,完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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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夏找来下人将那具女子的尸体搬到后院的一间厢房中,二人拾掇好之后便赶来了还吩咐将炭火烧的足一点,老人家不比她们身子好,受不得冷。
不多时,老妇人也被丫鬟搀扶着赶过来。
莞清看得出来老妇人因着有了何意的许诺之后,如今看来面色都红润不少,连带着步伐也稳健了些,因着是有希望,所以活的也更有盼头。
可是如今,盼头没了,该如何呢?
从前她高高坐在殿宇之中,知晓人的生老病死无可干涉,可一直到现在,她也未曾经历过亲近之人的生老病死。除去阿意的伤势,和阿意的分离。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见证到死亡带给她们的巨大冲击,和一个亲人的离世,还是唯一的亲人。
老妇人早就见过她二人,此刻对她们心下都是感激涕零的,尤其是何意,又是帮她惩治了那个刁奴,又是想办法帮她治了伤,如今还答应了要帮她找女儿。
于她而言简直就是救命的活菩萨,怎么能不感激涕零呢?
听这些日子照顾她的丫鬟说,这里是颜府,将军府邸,让她放心住下,她家少主和夫人最是好心肠的人。她这才知道,原来这是她们大夏国的那位护国女将军的家中,而救她的女子,就是这位将军的女儿。
真不愧是将军,不仅保护了大夏国,更是爱护百姓,教导自己的女儿亦是如此。
今日来的丫鬟说她家少主有事请她来见,她问了一嘴,丫鬟却不明说,只说让她来便是,只是心里需准备一下。
她不知为何,来的路上心里闷得慌,总觉得会发生什么。可想了想又觉得这可是将军府,将军府怎么会发生什么呢?
一定是这位姑娘有了她女儿的消息,所以才将她找过来。
此刻三人一碰面,老妇人又想对她行礼,何意赶紧用手托住老妇人的一边胳膊,让她不要对她行礼,而莞清也几乎与何意同步,扶起了老妇人的另一边胳膊。
而不是第一次的无动于衷,受人礼拜。
“老人家,不必如此,我等是小辈,您行此大礼折煞我们了。今日请您过来,是,有事要告知于您。”
老妇人嘴角带着一抹微笑,面容感激,“是是是,老婆子知道,您找我过来,可是,有我女儿的消息了?”
老妇人看着她二人的眼神,犹如冤灵望向神明一般殷切而渴望。
看得何意心中堵塞,一时间竟然觉得说出这句话都是罪恶。
她张了张口,艰难道:“是,有消息了。”
老妇人急忙回握住她的手,“她在哪儿?为何这么长时间都不归家呢?有什么事是不能和我老婆子说的啊,什么事能比她还重要呢?”
扶着老妇人过来的丫鬟看着此情此景亦是为之动容,面色担忧,由何意的眼神示意,搀扶着老妇人。
莞清握了握她衣袖下紧握的手,对老妇人开口道。
“阿意她打听到了您女儿的消息,您的女儿,在这儿。”
她拉过何意,站到一旁,让出了那具放在屋子中央由白布盖着,放在木板上的尸体。
屋子里早就被炭火熏得十分暖和,让人昏昏欲睡。门已被关上,只剩下窗户透风,由于死去时间太长,尸体已经散发出腐臭,尤其在温暖情况下。
老妇人顺着二人让开的方向看去,没看见她笑靥如花的,活生生的女儿,只看见了一张白布,透着底下隐隐约约的人的轮廓。
轰的一下,老妇人脑中那根绷着的线,断了。
丫鬟也再搀扶不住如今濒临崩溃的老妇人,老妇人的身子犹如一摊流水般往下滑落,沟壑纵横的脸上只余悲哀。
何意看得心中更是难受,在边疆作战的将士就是为了守护自己的家人,守护自己的国土,如今外乱已平,却让内祸害了活生生的人命,让老人,家破人亡。
她怎么忍心再看。
莞清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那时何意如此坚决,那是为了更多人不再分别,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生老病死如此之痛。
斯人已逝,独留青冢向黄昏,老人家日后的期盼又该是什么呢?她该怎么面对接下来的日子……她难以想象……
老妇人已经泪流满面,难以站起身子,被颜夏她们扶着到了她女儿身边,用颤颤巍巍的手,去触碰那块白布,去见一见她的女儿。
去面对残酷的现实。
白布掀开,女子的面容已经不忍再看,可老妇人还是一眼认出了这就是她的女儿,眼泪如决堤的洪水,是她辛辛苦苦带大的女儿,是为了家中生计和母亲安康不惜一切代价的孝顺孩子,也是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
老妇人哀嚎着,痛哭着。
莞清只是握着何意的手,紧紧握着,她不可以放任这些恶徒再残害人命,不可以再让更多人经历这样的痛苦。
这些,都是她的子民,她有责任保护她们,就像阿意一样。
同样,她也要保护阿意,不能让阿意成为这白布之下的亡灵,她要像阿意儿时站在她身前一样,护在她身前。
她不仅要护百姓,也要护着她的阿意,平平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