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哀生 第51章 迎清晨

人病死的越来越多，不断有高烧后溃烂的尸体被扔到大街上，病毒在所有人类中肆虐。

当染病的人达到了一定的数量，就意味着已经无人可逃，每个人都会感染，而能活下来也不过是廖廖几个基因的宠儿。

觉戾给出的药方有问题，觉辛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就决定回摩根，问父亲讨要当年他研制出来的真正能救人的方子。

觉予那日离开前就说要去杀觉戾，虽然觉辛并不觉得她能成功，但现在觉戾很有可能是全天下唯一一个知道药方的人，他不能死。

哪怕是一点点微小的可能，也会引起所有人无法承受的后果。

觉辛一时半会都不能拖，他必须即刻动身去摩根带回真正的药方。

临走前他问江哀生要不要跟着他一块去，江哀生此刻仍旧守在昏迷不醒的慕青床边，沉默地给出了她的答案。

摩根不算太远，但也称不上近。一来一回最快也要大半个月。

她不能走，也走不开。

觉辛早有预料般点点头，没有多争取，甚至还笑着和江哀生拥抱了一下。

他说：“姐姐别担心，等我回来。”

江哀生嗯了一声，半趴着守在慕青床边，没去给觉辛送行。

过了大概一两个时辰，觉辛差不多已经离开了波斯境内，她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了他们的那个约定。

觉辛说过，他要带她会摩根，见过了他的父亲，他们才算是真的在一起。

可她现在…的确也脱不开身，那下次呢，她还有机会跟着觉辛去摩根见觉戾吗？

江哀生不知道，可她就是能隐隐感觉到，今天她选择留了下来，下次再去摩根的机会大概是不会有了。

慕青昏迷的日子里，江哀生偶尔也会絮絮叨叨和他说些话。

她会喊他义兄，想问他两人分别的这些天，他有没有遇到什么有趣的人和事。

只是慕青回答不了，渐渐地她也就不问了。转而说起自己的事情，为了消磨时间，她事无巨细地说着。

她们分开的日子里，觉辛始终陪在江哀生的身边。自然而然的也避不开总是提到他。

江哀生说她可能有些喜欢上觉辛了，希望慕青能够醒过来，好像个真正的兄长那样替她过个目。

下一刻，慕青突兀地大咳起来，江哀生拿了帕子去替他擦嘴，轻轻拭过唇畔，白色的手帕上就多了一大块暗红色的痕迹。

慕青自从染疾开始就一直动不动地咳嗽吐血，明明他大概率完全听不清江哀生和他说的话，这会吐血也只是正常现象。

但江哀生不知道怎么就莫名心虚起来，对觉辛这个名字闭口不谈。

慕青已经烧了七日，虽说每天都有一碗残缺版的药喝下去，可按照他的身子骨来说，体温一直降不下去，能撑这么多天也能算是奇迹。

他身上烫得吓人，江哀生一开始没想到，后来想起来物理降温的法子，就取了阴寒的深井水，浸透布料后绞干敷在他的额头脸颊和胸口处。

江哀生整个人都脑子都是放空的状态，她每天什么也不干，就是一遍遍给他换布喂饭。

中途她也烧了一次，只不过她身体底子好，吃了药合衣躺在慕青边上睡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差不多好了。

等到第十天早上，慕青突然起身侧头扶着床沿咳出了一大块黑红色的瘀血。

江哀生听到动静惊醒，跑过去看，一下就对上了慕青十分清明的眼睛。

她有些不敢相信，恍惚着开口：“公子…你感觉怎么样？”

慕青哑声到：“水。”

江哀生给他到了递过去，慕青借着她的手一口气喝了挺大一碗。趁着他喝水的时候，江哀生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似乎确实没前些日子那么烫。

慕青喝完水坐起来，倚在床边休息了好一会，有了点力气，甚至还开口问江哀生有没有吃的。

江哀生看着慕青精气神不错，心情却怎么也好不起来。她扯出个笑容，轻声到：“好，我去给你拿。”

刚刚见到慕青清醒过来时的欣喜已经不复存在，她突然想起了一个很恐怖的词，叫回光返照。

种种表现都和现在的慕青太像了，这人连烧了十天，她早就做了不少心理准备，可是当这天真的到来的时候她还是觉得害怕，她还是不愿意接受。

她磨磨蹭蹭的给慕青拿了点清粥点心来，却不愿意给慕青吃。

久病的人醒过来是吃最后一顿饭的，饭吃完，心愿了，在世上没太大执念的话，人就可以阖眼安心去了。

她不想，可也知道正要死的话她也拦不住，总归是不忍心让慕青饿着肚子走黄泉路。

慕青拿起筷子将要碰到食物，江哀生突然开口打断：“公子…你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嗯…哀生，这些日子都是你守着我们？我昏了几天，外面怎么样了？乔大人和周大人还好吗？”

慕青问了这么一串问题，就等着江哀生回答，他一边听她说话，一边又夹了一筷子菜递到嘴边。

“公子！”

慕青嘴都张了一半，突然又被江哀生打断，有些不解地看着她：怎么了？

江哀生妥协，摇了摇头：“没事，你吃吧。”

“…”

慕青能感觉到江哀生不怎么希望他吃东西，况且他刚刚醒过来，饿归饿，胃口也不算太好。草草吃了几口，把那股饿到烧心的感觉压下去后就放下了筷子。

“哀生，怎么了？”

从他醒来开始，江哀生都是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连带着慕青也不安起来。

“公子，你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或者…你有什么想和别的什么人说的话吗？”

这是…在让他说遗言？

慕青看着江哀生严肃的声色，沉默片刻后好像也意识到了什么。

他这是回光返照吗？他儿时父亲久病，走前的一天似乎确实比平日里都更有精神一点。

所以，人死前就是他现在这样的感觉么？

想对别人说的话，慕青垂眸琢磨半晌，其实也没有。

慕家真心疼爱他的亲人都不在了，只剩觊觎家产的叔婶一家子。

他出身富贵，从小到大想要的东西也都能拥有，算是没什么执念和遗憾。只有一个入朝为官，施展报复，想证明商人不都是蠹虫贪财的小人。可这也不是他多活几年可以做到的。

他对慕家，对大昭，甚至是对这个世间都没什么太大的遗憾。否则也不会不管不顾，和江哀生出国往外跑，一去就是三五年。

世人都会死，而他也有这么一天。

慕青绕了一圈，最后还是想到江哀生，满脑子都是这个突然出现在他的生活中，给他带来无数鲜活惊喜的姑娘。

说实话，当年他见到她的第一眼，她跪在地上，和任何一个丫鬟一般乖顺，没有任何出格的举动，但他就是觉得她更像主子。

或者说，她很像他。

之后发生的种种事情，江哀生走到哪儿都敢爱敢恨大方异彩，无一不证明他看人也还算是准。

他们都不是甘心认命，肯承认自己低人一等的性子。他们是一对心比天高的知己挚友。

只是…

慕青低低笑了，江哀生有能力有胆识，她能改命，但他不行。

他身薄命薄，不管心中有多么不甘，也只是顺着飘扬的枯叶浮萍。

“哀生…”

慕青唤了她的名字，又感觉胸腔里一阵不适，忍了又忍，还是没止住呛咳。他像破风箱一样咳了半响，嘴里头又吐出口血。

江哀生熟练至极的上前替他擦干净嘴角，这一动作在慕青昏迷时她也已经做过无数次。

而慕青这么一咳，反倒是把想说的话一一咽回了肚子里。

如果他真的要死了，有些话不就更不可说，有些事不就更不可做了吗？

他的心意无处表明，他不遗憾。可他要是表明了心意，留江哀生一个人活着，那才会入土难安。

其实他半睡半醒的那几天，江哀生说的话他听进去了很多。

包括告诉他这个“兄长”的和那个外籍男人的感情经历。

慕青在江哀生期待的眼神中缓缓关照到：“你要是真的喜欢觉辛，不回大昭和他一块行商做向导过日子也很好。你若是还想回大昭，我的大衣里有慕家家主的信物，你拿着它回去，慕家属于我的那部分家产，我都留给你。”

这算是什么？

她难道想听他说这个，想要他慕家的财产吗？！

她难道是想听他如同一个真正的兄长一样替她安排好婚姻大事吗？！

那她到底想听他说什么呢？

江哀生也不知道，她只是红着眼眶撇过头，略带哽咽地说：“我不想听这个。”

预想中的慕青会柔声问她：“那你想听什么呢？”

可江哀生等了半天也没听他再开口说话，转回头就看见慕青已经闭上了眼睛，静静地半躺在床上。

江哀生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不会跳了，她也无法呼吸。带着强烈的将要倒塌的眩晕感，她缓缓伸出手。

指尖以一种不会惊扰蝴蝶的力道探到慕青的鼻下，微弱的气流划过她的指腹。

感受到慕青的呼吸才带动了她的呼吸。

他还活着，只是吃过饭后累极，又睡着了。

江哀生比先前更甚，眼也不眨地看着慕青的睡颜，有时候会控制不住地走神，又莫名惊醒，她下意识就回去探慕青的鼻息。

好消息是，她每次去探，慕青都还活着。

傍晚的时候他醒过来吃了些东西，没过多久就又睡了过去。

江哀生晚上也不敢睡觉，就和白天一样动都不动地守着他。

守着守着，就对上了慕青再一次睁开的眼睛。

他这是…醒了？

江哀生大悲之下对时间已经没什么感知力了，慕青喊渴，就起身去给人接水，无意间看到窗外天光大亮，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已经到第二天了。

不是回光返照，也没有在睡梦中悄然离世。

慕青烧退后的第二天清晨，他再一次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