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是开头难 第14章 第 14 章

“一周了，还没看够？”

这是简宁住院的第七天，落日时分，他做完今天的下床活动，回病房时徐淞原已经到了。

背上发了汗，他换下汗湿的衬衫，凤凰文身暴露于空气中片刻，又吸引了徐淞原的视线，存在感很强，即使简宁背对着都能感觉到。

真有这么好看？

简宁系上最后一枚纽扣，转身，缓缓卷起右手一段衣袖，上前两步走到徐淞原面前，抬起右臂：“要摸吗？”

徐淞原一口气出到一半，停住：“什么？”

“我看你对我的文身很感兴趣，要摸摸看吗？”简宁很大方道。

说实话，徐淞原有点心动，可他到底有些不好意思，佯装客气了一下：“这不好吧……”

是吗？

简宁掀起眼皮，淡定开口：“三，二……”最后一个数落下前，后撤的手腕一下被抓住。

“谢谢！”徐淞原说。

简宁勾了下唇，任由手腕被徐淞原拉着抬高。

近距离看，凤凰尾羽更显灵动，似乎要飞起了来一样。徐淞原迟疑几秒，三指指腹轻轻按上文身，触感光滑，体温有点凉，好像和正常皮肤差不多。

徐淞原以为是自己指腹上的茧子阻碍了触感，于是手掌又往前凑了段距离，换指根去感知，他的手指够长，移动中自然弯曲，一下触摸到了手臂内侧一处很明显的凸起，纹理感很强，像是立体的羽毛？

正想仔细看看，白皙手臂却忽地从掌心溜走。

目光追着指尖回到简宁身上。

简宁不动声色放下衣袖：“你想文？我可以把文身师的联系方式给你，我和他很熟，给你打八折。”

徐淞原摩挲了一下手指，笑：“那先谢谢了，如果我需要的话，会用好这层关系的。”

话落，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我今天在寝室门口碰到了一个人，他说他叫曾不凡。”

“我们班班长。”简宁坐回床上，慢悠悠抚平床单上的褶皱，“他找我？”

昨天刚回了老师的信息，应该不是老师的事。

徐淞原点头：“他让我带话给你，身体素质加强课今晚八点截止报名，让你尽快选课。”

身体素质加强课……简宁在记忆里扒拉了半天，终于回想起那天晚上发到手机上的通知。

“哦”了一声，兴致不是很高。

徐淞原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问简宁：“快七点了，现在选吗？”

“嗯。”

简宁点头，笔记本放在左边床头柜上，他正想起身去拿，徐淞原已经两步从床尾绕过去了，他便停下动作，只留下视线跟随。

下午画了画，本子还是打开的状态，因为太久没动已经自动息屏。键盘上压了块儿数位板，徐淞原想着选课用不到这个，就拿了起来，顺着数据线拔下USB。

简宁突然记起什么，想要阻止：“徐……”

已经晚了。

随着USB被拔除，电脑屏幕瞬间点亮，没有退出的绘画界面一下闯入眼帘——西装，锁链，窒息……双男主。

简宁咽下未尽的两个字，抬眼去瞧某位直男的反应。

高大身躯立在原地，山一样动也不动，背影一如既往的稳重，红晕一寸寸攀升的耳根却昭示了他内心并不平静。

罪过。

简宁无声叹了口气，起身，走过去，指尖放到触摸板上，移动鼠标退出软件，尽可能快地让某位直男同学眼睛少遭点罪。

电脑退回到桌面页，系统自带的蓝天白云壁纸重新占领视线，非常清新。

简宁转身，抬头看向依然石化的人，带着最后一点微渺希望，开口解释：“你应该知道，我们搞艺术的有时需要找点灵感。”

耳根红晕未散，徐淞原眼神飘忽，从喉咙里挤出：“嗯，嗯。”

“找灵感就需要点刺激。”

“…嗯。”

“我没有这种癖好。”应该。

“…嗯。”

“你很反感这些东西吗？”简宁问。

“嗯……不是。”不好意思归不好意思，徐淞原还是第一时间表明自己的态度，“……没有反感。”

只是近距离受到的冲击有点大，而已。

简宁挑了下眉，得寸进尺：“那你觉得我画得好吗？”

“好……”吧，他没敢细看。

简宁若有所思，几秒后：“可我觉得有个地方画得不好，不够粗，你认为呢？”

什么粗？哪里粗？简宁说的是正经中文吗？怎么听不懂啊。

齿轮生锈般开始卡顿，徐淞原脑子短路，一个字都回答不上来。

一脸龟裂的表情实在有趣，简宁杏眼微弯，公布答案：“锁链不够粗，我感觉粗一点会更有张力。”

“……”徐淞原觉得自己应该好好反思一下。改天去菩提寺拜拜吧，净化一下脑子。

岔了一通，简宁登陆选课系统的时候已经过去许久，估计是忘了选课的人和想要蹲最后节点换课的人集中到一块儿，选课系统频繁报错，半天进不去。

好不容易挤进去，简宁盯着唯二剩下的两门课，陷入沉思。

太极拳，健美操……这课非上不可吗？

“是的。”徐淞原读懂他的眼神，压下最后一根稻草，“听说是有个学校运动会出了事，教委紧急下发的通知，事关毕业，抓得很严。”

“你选的什么？”简宁好奇。

“体院不用上这门课。”徐淞原说完，被简宁惊讶中又带点小羡慕的眼神逗笑，揶揄道，“你要跟我换吗？”

换那种能把普通人练趴下的运动强度吗？嘶，听着伤口都隐隐作痛，简宁捂了下腹部。

徐淞原收了笑，大手扶住他瘦削的肩膀，轻轻推着他转了个身：“你去坐着，我多刷新一下，看看能不能捡个漏。”

他手指的温度总是很高，好像能在皮肤上残留很久，简宁慢慢坐回床上，看着徐淞原认真的侧脸。

屏幕每间隔2秒就刷新一次，徐淞原手上动作未停，偏头问简宁：“你有什么想选的课吗？”

简宁缓缓摇头：“除了那两门都行。”

徐淞原收到，聚精会神盯着屏幕，手上保持着规律刷新，两门备受冷落的课程兢兢业业停留在原地，动也不动，就在某个瞬间，突然被挤到下面！

嗒嗒，长指眼疾手快连点了两下确定，选课成功。

“选到了！”

简宁探头：“是什么？”

徐淞原定睛一瞧，看清课程名称后，转头对着简宁笑：“额……网球。”

哇哦。

简宁惊奇眨眼，而后偏了下脑袋：“那拜托了，徐老师？”

不久后，管床医生来了病房一趟，告知明天早上简宁要做最后一次腹部超声，没什么问题就可以出院了。

今天大致是在医院的最后一个晚上。

这是一件好事。

徐老师拿过沙发上的枕头和薄毯，放到展开的陪护床上，这就是他这些天晚上睡觉的地儿。

“睡吧，明天还要早起检查。”他说。

简宁已经躺上床，被子有些厚，他将手伸出来压在被面上，愈发清瘦了些的脸半埋在枕头里，轻轻“嗯”了声。

熄了灯的病房静谧无声，只有监护仪的指示灯规律一闪一闪。

安静了许久，简宁缓声开口：“徐淞原。”

嗓音在黑暗中雾一样扩散，轻轻柔柔，又带着颗粒感摩挲耳朵。

“在。”徐淞原侧躺着枕在手臂上，看向病床上微微隆起的模糊身影，“睡不着吗？”

“……”指尖轻轻划过被面，发出细微窸窣声。

徐淞原微抬起头：“怎么了？”

简宁半翻过身，面向徐淞原，朦胧中和那双微亮黑眸对上视线，静静看了几秒，杏眼微弯：“没什么，我想说晚安，徐老师。”

心头莫名一软，徐淞原轻笑着低声回应：“晚安，小艺术家。”

万物随着夜色渐浓逐渐归于沉寂，外面起了风，呜呜穿过窄小窗缝，像有小怪兽在叫，将人从深眠拉入浅层朦胧的梦境。

银色月光透过百叶窗，覆盖到人高的绿植上，在床头处投下一道可怖黑影，影子缓慢拉长，膨胀，将床上沉睡的人一寸一寸笼罩，直至密不透风。

空气渐渐稀薄，就像被人死死捂住口鼻，呼吸一次更比一次困难，直到肺里再也吸不进一丝氧气，耳朵开始出现轰鸣，脑海里白光乍现，血液流速变慢，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心跳如死亡最后的前奏，越来越响，越来越快——

“简宁，简宁，醒醒！”

杏眼猛地睁开，瞳孔剧缩，氧气瞬间从四面八方疯狂涌入肺里，简宁像个贪婪的瘾君子，大口大口吸气，不舍停下，不知疲倦。

“不要急，简宁，不要着急，慢慢呼吸，听话。”

天花板在转，身下床也在转，耳朵里残留着尖锐的高频音，环绕着头嗡嗡作响。

强烈呕吐感直抵喉间，简宁挣扎着翻身趴到床边，却吐不出任何东西。

背上落了只温热大手，顺着冷汗浸透的脊一下一下安抚。

“我叫医生来！”低沉嗓音难掩焦急，逐字驱散耳鸣，将迟钝五感拉回了现实世界。

眩晕感稍稍减弱，简宁拉住徐淞原要去按床头呼叫铃的手。

力道非常轻微，却也成功阻止了徐淞原的动作。

“简宁？”

“……回去。”喉咙挤出嘶哑的气声，模糊微弱，让人难以听清。

徐淞原气息凑近：“什么。”

“……要回去。”简宁重复。

终于听清，徐淞原顺着背脊的手未停，引导着问：“简宁，要回哪里去，肚子疼吗？”

月色暗淡，却也足够看清彼此的脸，简宁目光对上徐淞原，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他缓慢直起身，隐藏起颤抖的手，“只是做了个噩梦。”

假话。

徐淞原欲开口，目光触及到白皙额头晶莹的汗珠，话在舌尖打了个转，出口便成了另一句：“那让医生来看看有没有扯到伤口？”

简宁缓缓摇头。

情绪稳定下来，身体的感知便强了。

骨头里像有一万只蚂蚁在啃噬，抓不到挠不了，从灵魂里透出来疼和痒，只让人想撕开皮肉破开骨髓，去将罪魁祸首一只一只捉出来。

指骨紧紧抓着被子，简宁说：“不要医生，我要回画室。”

这样的状态怎么能离开医院？

徐淞原面露不赞同，循循安抚：“简宁，明早检查完再回去吧，马上就天亮了，我们再等一等，好不好？”

简宁不是在和他商量，他拨开肩膀上的手，挪到床边，光着脚去找鞋，黑暗中视力并不好，两只脚都踩到了冰凉地砖上，索性就这样踉跄着往前走。

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马上离开这里。

不过几步，身体被凌空横抱起，凉意远离。

“徐淞原，你干什么？”简宁惊呼。

“……”徐淞原镇定抱着人，转身想要将他放回床上。

简宁看懂他的意图，剧烈挣扎起来，两手抓着他的肩膀，慌乱道：“徐淞原，徐淞原！放我下来，我要回画室，我要找东西。”

“是什么？我去帮你拿。”徐淞原稳稳抱着人，简宁这点挣扎的力气对他来说微乎其微。

“你找不到。”

“我有灵感了，我要回画室，徐淞原，我必须回去！”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已经漏洞百出。

徐淞原充耳不闻。

反抗未果，简宁咬牙，一手勾住徐淞原的后颈，借力猛地凑近，四目相对，鼻尖快要触碰，距离近到呼吸都相互交换，出口的话却似利剑伤人。

“徐淞原，别让我讨厌你。”

嘶哑的，倔强的……让徐淞原无法拒绝的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