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山载雪 第2章 Cliveden House

谢家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家族，生日宴办的盛大，几乎全市的名门贵族都聚集于此，即使来不了的也会让人帮忙问候。

宴会厅内水晶灯流光溢彩，衣香鬓影间，是上流社会千篇一律的寒暄与客套。韩也轻晃着手中的香槟杯，目光疏离地掠过人群，对这种场合早已感到乏味。他是韩家这一代的实际掌权者，年轻，却已积威甚重，上面再无长辈能掣肘，来这里纯粹是给谢家老太太一份面子。

就在他准备寻个安静处时，入口处的人影吸引了他的视线。

许家夫妻带着他们的儿子走了进来。

韩也的目光瞬间定格在那个少年身上——许冬。他记得他，昨天在那个武馆里，那个看似柔和无害，却能利落放倒壮硕对手的少年。

十六岁的许冬穿着量身剪裁的白色小礼服，头发柔软，眼角那颗小痣在璀璨灯光下不甚明显，脸上带着点被父母强行拉来这种场合的不情愿，嘴巴微微撅着，却依旧无损他那份独特的，混合着温和与骄纵的气质。

许冬也看到了他，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随即像是找到了乐趣，那份不情愿稍稍褪去，对着韩也眨了眨眼。

巧的是，韩也的父母正与许冬的父母交谈，几句寒暄下来，发现竟是多年前的旧相识。

“这是阿也吧？都长这么大了，真是一表人才，听说现在已经是韩家的顶梁柱了，真让人羡慕。”许母笑着打量韩也，语气赞赏。

许父则将目光投向自家那个正偷偷试图减少存在感的儿子，无奈又宠溺地摇头，对比之下，更是对韩也的成熟稳重感慨万分，他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对韩也说：“阿也啊，你看我们家小冬，都被我们惯坏了，性子野，不服管。你要是有空，帮叔叔管管他，让他跟你学学稳重。”

此言一出，许冬立刻瞪圆了眼睛，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下意识就想反驳：“爸！我哪有……”

可他话音未落，就听见身旁传来一声低沉而清晰的回应。

“好。”韩也应承下来，语气自然得像是在接受一项再普通不过的委托，目光却落在许冬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和趣味。

许冬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他不太敢对这位连他父亲都夸赞不已、气场强大的“别人家的孩子”发作，只好微微侧过身，对着空气，用只有近处几人能听到的音量哼哼唧唧：“……谁要你管啊……我自己挺好的……”

那声音里满是憋屈和不敢明着反抗的小别扭。

韩也看着他微鼓的腮帮，因为不满而微微颤动的长睫毛，还有那无声嘟囔的柔软唇瓣，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

真是可爱得紧。

韩也向前半步，极其自然地伸手，轻轻捋了一下许冬后脑勺翘起的一缕不听话的软发，仿佛只是个随意的长辈式安抚。

“听话。”他低声说，语气里的温柔几乎要满溢出来。

许冬被这突如其来的亲昵弄得一怔，抬起亮晶晶的眼睛看向韩也，里面满是懵懂和一丝被顺毛后的微妙受用。那点小不满，奇异地被这个动作抚平了大半。

无人注意的角落，韩也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

韩也这个人好像带着某种魔力，让许冬原本微微竖起的无形的“绒毛”悄然顺帖下来。

他眨了眨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之前的憋屈和不满被一丝懵懂和好奇取代，就那样直直地望着韩也，像是在重新审视这个兄长。

韩也的父母与许家夫妇相视而笑，显然对眼前这“兄友弟恭”的一幕感到满意。大人们的谈话很快转向了商业合作与市场风向，重新融入了宴会的主流寒暄之中，将两个年轻人暂时搁置在话题的边缘。

父母的注意力刚一移开，许冬就轻轻吁了口气，那点被强行压下的不自在又悄悄冒头。他不太适应地扯了扯脖颈处并不存在的领结，小声咕哝：“这种场合真没意思……”

韩也并未接话，只是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香槟杯放到路过侍者的托盘上，又从旁边取了一杯澄澈的果汁，自然而然地递到许冬面前。

“这个更适合你。”他的语气依旧平淡，却不容拒绝。

许冬愣了一下，看着那杯折射着水晶灯光的橙汁，犹豫片刻，还是接了过来。

“哦。”声音比刚才又低了几分，带着点不习惯的乖顺。

两人之间陷入一种奇异的安静。与周遭的热络相比，这份安静反而显得真实。

许冬小口抿着果汁，悄悄抬眼打量身旁的男人。韩也身姿挺拔地站在那里，目光重新投向喧嚣的人群，侧脸线条冷硬，带着生人勿近的气场，可刚才那些温柔细微的动作。

“那个……”许冬终于忍不住，还是开了口，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藏不住话的直率，“你真的要管我啊？”他小心翼翼的试探。

韩也闻言，缓缓收回投向远处的目光，重新落回许冬身上。

少年清澈的眼眸里映着顶灯的碎光，里面清晰地映照出他自己的影子。他看着那抹影子，看着许冬眼角那颗小痣，心底那片柔软的水域再次泛起涟漪。

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微微俯身，靠近许冬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低沉而笃定的声音，缓缓吐出几个字：

“你说呢？”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带着一丝香槟残留的清浅酒意，和属于韩也本身的、冷冽又强大的气息。

许冬的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他猛地缩了一下脖子，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后缩，侧过头小声嘟哝：“谁要你管…”

韩也直起身，将少年这瞬间的慌乱尽收眼底，他眼底那抹极淡的笑意终于加深了些许，如同冰湖表面裂开的一道细缝，底下是涌动的、不为外人所知的暖流。

他不再看许冬，转而将目光投向不远处正在热切交谈的四位家长，语气恢复了平常的沉稳，对许冬说道：

“走吧，陪我去跟叔叔阿姨叙叙旧。”

许冬下意识地“哦”了一声，捧着那杯果汁，像只被无形丝线牵引的小动物，乖乖地跟在了韩也身侧半步之后的位置。

韩也的步伐不疾不徐，恰好能让许冬轻松跟上。他并没有立刻走向父母那边，而是带着许冬在人群外围缓步而行，像是一种无声的引领和安抚。

“不喜欢这种场合？”韩也目视前方，声音不高，恰好落入许冬耳中。

许冬正低头看着光洁地板上两人一前一后的倒影，闻言抬起头，撇了撇嘴：“很不喜欢。每个人都戴着面具说话，笑得好假。”他说话时总带着点少年人的锐气。

“嗯。”韩也淡淡应了一声，听不出褒贬，“但有些场面避不开。”

许冬有些诧异地看向韩也的侧脸，他以为这位年轻的掌权者会像他父母一样，说些“这是必要的社交”之类的大道理。韩也的直白，反而让他接不上话。

“学会在必要的场面里，给自己找点乐子就行。”韩也继续说道，目光掠过不远处一个正夸夸其谈的商人，意有所指。

许冬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似乎明白了什么，嘴角忍不住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觉得身边这个人，好像和那些古板的大人不太一样。

这时，一位侍者端着盛满精致小蛋糕的托盘经过。韩也自然地停下脚步，取了一块可丽饼，递到许冬面前。

“谢家新招聘的法式甜品师傅的手艺还算不错。”他的动作流畅自然，仿佛这只是一个兄长对弟弟再寻常不过的照顾。

许冬看着那块诱人的甜点，又看看韩也，这种比父母还要细致关怀的感觉，陌生又新奇。

他默默接过，用小叉子挖了一角送进嘴里，这场无趣的宴会终于有让他觉得有意义之处了，

确实手艺蛮好的。

他满足地眯了眯眼，像只被喂食的猫。

韩也看着他细微的表情变化，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柔和。

两人走到双方父母身边时，许冬嘴里的甜点刚好吃完，唇边还沾着一点白色的奶油渍。

“阿也带着小冬呢？”许母看到两人并肩走来，笑容更盛，尤其是看到自己儿子那难得乖巧的样子。

韩也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他的目光落在许冬唇边，随即非常自然地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揩去了那点奶油。

动作快得如同错觉，却带着不容忽视的亲昵。

许冬整个人僵住，脸颊“腾”地一下全红了，比刚才在耳边的气息还要滚烫。

“沾到奶油了。”韩也的声音依旧平稳，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正常不过的小事。他收回手，甚至没有多看许冬一眼，便从容地与许父交谈起来，话题是关于某个新兴科技领域的投资前景。

许冬站在原地，心跳如擂鼓，感觉周围所有的声音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音。他抬手摸了摸刚刚被触碰过的嘴角，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属于韩也的温度和力度。

他偷偷抬眼，看着韩也游刃有余地与父亲交谈，侧脸线条冷峻，语气沉稳有力，与刚才那个人，判若两人，却又奇异地融合在同一个人身上。

一种复杂而微妙的感觉在许冬心底滋生。他好像并不讨厌这种被“管”着的感觉。

甚至，在韩也身边他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的安全感。

韩也与许父交谈，眼角的余光却将许冬所有的反应尽收眼底——那瞬间的僵硬，爆红的耳根，无意识抚摸嘴角的手指，以及那双亮晶晶眼眸里混杂着的困惑、羞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歌舞厅传来一阵试音的歌声。

“有些种子种下，只需稍加灌溉，便会悄然生根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