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山载雪 第1章 山海轩

何枝，初夏。

武馆里蒸腾着汗水与热血的气味。

十七岁的许冬站在场地中央，白色武道服被汗水浸出深浅不一的痕迹。额前柔软的黑发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眼角那颗小痣若隐若现。

当他把第三个对手摔倒在地时，整个武馆突然安静了。

那个比他高出半个头的壮硕男生躺在地上，茫然地望着天花板，似乎还没明白这个看似温和甜美的少年是如何做到的。许冬伸出手，笑着将对方拉起来，眼角微微上扬，那颗小痣便藏进了笑纹里。

韩也站在训练场边缘，握着矿泉水瓶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他看着许冬在场中央轻盈移动，像一只收起利爪的幼豹，每一个转身都带着浑然天成的力量感。

“怎么？”许冬察觉到韩也的目光转向他，眼睛亮得惊人。

“姿势不对，我教你。”韩也听见自己说，声音比想象中更低沉。

许冬眨了眨眼，然后笑了，笑得张扬嚣张，那颗小痣在阳光下格外清晰：“好啊。”

直到两人站上训练垫，韩也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误判有多严重。仅三招之内，许冬就轻松化解了他的攻势，动作利落得让人措手不及。

“还要教我吗？”许冬凑近他耳边轻声问，呼吸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冽与傲气。

武馆的窗户大开，夏风裹挟着蝉鸣涌进来，吹动了许冬额前的碎发。韩也望着眼前这双亮晶晶的眼睛，突然想起小时候养的那只小兔子。

最后一场切磋结束，许冬与众人道别的声音清清亮亮地传来。

“我先走了，陈哥，各位师兄下次见！”

他随手抹了把额角的汗，脱下被汗水浸透的武道服，露出里面款式简单的白色T恤。夏日的夕阳正浓，金光斜斜地穿过武馆的大门，将他离开的身影勾勒出一圈毛茸茸的光边。

韩也站在原地，手里那瓶未喝完的水已经不再冰凉。他看着许冬单薄的背影跃动着下了台阶，融入门外炽热的光流里，像一尾灵活的鱼游回了属于他的江河。

少年边走边随意甩了甩湿漉漉的黑发，扬起的手臂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无所顾忌的洒脱。他没有再回过头。

门外的光太强烈，将那个身影逐渐融化在炫目的光晕中，直至看不真切。武馆内的喧嚣——拳脚碰撞声、交谈声、笑声——在韩也耳边仿佛骤然退远，变得模糊不清，不知道为什么，他的世界在那一刻异常安静。

陆明撞了一下韩也的肩，调侃一句：“怎么？感兴趣？”

韩也没有回话，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他每天都来吗？”

陆明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笑嘻嘻地勾住韩也的肩膀：“不是，他不怎么来，只是偶尔玩一次，都没正式学过。”

韩也撇了他一眼，没再说任何话转身离开武馆。

韩也推开家门，一股淡淡的常有的、洁净又空旷的气息扑面而来。

武馆的喧嚣仿佛还黏在耳膜上，他反手关上门，将外界的声音隔绝，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站了一会儿。客厅里没有开灯，城市的光从落地窗漫进来，在地板上拉出冷色调的方格。

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那个穿着白色T恤、融进夏日金光里的背影，利落又洒脱。他走到落地窗上，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灯，划出一道道红色的光痕。

真奇怪。明明只是看到一个还算能打的新人，心里却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撞了一下，不疼，却余波阵阵。他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许冬眼角那颗小痣，在笑起来时微微上扬的弧度。

“阿也！吃饭了，这孩子想什么呢”韩母在二楼招呼了一声。晚饭刚好上桌，清炒时蔬的香气混着排骨汤的热气，在温暖的灯光下氤氲开。

饭桌上很安静，只有碗筷轻微的碰撞声。韩母照例问了些工作应接和身体如何的日常话，韩也随口应着。

“今天下午去陈恒那儿了？”韩父夹了一筷子菜，随口问道。

“嗯。”韩也点头，目光落在面前的汤碗里，“山海轩那儿来了个新人，挺眼熟的。”

韩母来了点兴致：“哦？能让我们阿也提起来的人可很少见哦，快讲讲呢宝宝。”

韩也语气平平淡淡没什么起伏，像在陈述一件极平常的事，“十七八岁的样子，长得挺白净，手脚倒利落，把个高他半头的老学员给放倒了。”

他描述得客观，甚至有些干巴，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在复述武馆里最常见的一幕。

韩母笑起来：“那倒是厉害。现在能对国术有兴趣的年轻人不多了。”

“嗯。”韩也扒了一口饭，咀嚼了几下，才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补充细节，用一种近乎评论的语气淡淡说道，“他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有颗痣，挺显眼的。”

这话说得自然，如同在说“今天的汤咸淡正好”。

父母看起来并未察觉任何异样，话题很快转向了谢家老太太的生日宴会。

韩也没再说话，安静地吃着饭，只是眼前似乎又晃过武馆里那明亮晃眼的笑容，还有那颗在光线下格外清晰的小痣。

他低头喝了一口汤，味道很鲜，但他尝得有些心不在焉，索性放下碗筷“我吃完了。”

韩父轻轻点头，眼神轻轻睨他一眼“过几周谢家老太太的生日宴你有没有参加，我记得这几周公司没有那么忙了。”

韩也抬眸看向韩父，看着父亲严肃外表下的一丝期待，长叹一口气“好。”他已经很久没有和父母一起出席过宴会了。

父亲笑了“好，好，好”连说三声好，终于肯放过韩也，“大发慈悲”的让他回去好好休息。

韩也回到房间，带上了门。

隔绝了客厅父母线上会议的声音，世界骤然安静下来。他没有开灯，就着窗外邻家渗进来的零星微光，走到书桌前坐下。

脑海中又一次掠过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像淬过火的刀，却裹着丝绸。挥之不去的样子真是令人烦躁。

像平静湖面被投下一颗微不可察的石子，涟漪却无声地荡开，一圈又一圈。

他收回手，无声地吸入一口微凉的空气，再缓缓吐出，仿佛要将那不该存在的气息一并排出体外。

桌上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是陆明发来的消息，冷白的光映亮了他毫无表情的侧脸。

——今天山海轩那个男孩我总觉得好眼熟。

他没有回复，只是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面，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房间里再次陷入一片沉寂的黑暗，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平稳得听不出任何异样。

他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改变，可他又说不真切。

真是应该好好睡一觉了。

有个小伏笔！谁会发现！>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