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若卿卿 第24章 初入汾源城

一连七八日的车程让汾源郡跃于眼前，婉卿随行贴心的照顾也让完颜宗美在车马劳顿中仍快速恢复着。自金军攻破居庸关，燕云十六州已尽入金国囊中，完颜宗翰以西路大军镇守大同，厉兵秣马只等铁骑南下。婉卿虽知燕京一过便入金国，但仍被汾源郡城墙上那随风旌扬的红黑军旗所震撼，她对这军旗如此陌生，却也被它延展间释放出的阵马风樯所撼动。完颜宗美望向婉卿视线所及，不知该怎么和她描述接下来她要面对的全新的一切。

城内虽不如江南城镇繁华熙攘，但衣食住行倒也样样齐全，街道上随处可见金人，穿着打扮与汉人差别甚大，他们的长袍均为左衽，而汉人却习惯右衽，虽然他们头上戴着皮帽但左右两肩却垂着辫子，婉卿一路在车窗中打量着，新奇不已。

“我看街上的金人都是左衽的外衣，想来你是怎么习惯汉人右衽的？”婉卿回想起遇到完颜宗美的种种，从未见到他表现出任何的异样。

“慢慢就习惯了，刚开始可是难受的紧。”完颜宗美想起来刚穿右衽外衣时遇到内急都差点出丑，但还是碍于面子把这样的故事咽了回去。

“你看这街上行人都有辫子，阿美你也有吗？”婉卿似乎看惯了完颜宗美汉人的装扮，实在想不到他束起两股辫子会是什么样子。

“日后，定会有机会看到的。”完颜宗美看着婉卿新奇的样子，心里的忧虑也似乎消解了些。

他们进入汾源便直奔官驿，一连数日的奔波让所有人都想要找个安定地儿舒缓一下，比起在宋地的种种不适，回到金国让所有人都打从心底里放松了下来。

袁杰与驿丞简单交代了几句，便将所行的马匹都交给了驿丞。完颜宗美伤势大有起色，虽然走路时受伤的小腿仍使不上力，但精神头显然较前日已好了许多。官驿内陈设虽然简单但宽阔舒适，见完颜宗美负伤特意安排了二楼最大的厢房，厢房内一应俱全，窗明几净，尤其是厢房内有两张榻分别置于不同的房间，完颜宗美心中暗喜却佯装无事，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婉卿，婉卿一眼便知完颜宗美之意，一抹绯红从耳根向面颊渲染。

费覃等人心知肚明，顺水推舟便让完颜宗美与婉卿主仆在厢房住下，嘴上说是方便婉卿照顾，实际上还不是想成全了完颜宗美心中的小算盘，给他二人创造些独处的机会。

婉卿看着倚在床帏边的难掩笑意的完颜宗美，幸而是病着，不然哪儿能由着他做主便共宿一室。婉卿无奈带着金疮药继续给完颜宗美更换，完颜宗美乖乖趴好，肩头的伤口比起刚负伤时的狰狞模样缓和了很多，除了其中仍有些出血外，周边的皮肉已经顺利结痂。婉卿依照大夫嘱托，将随身带的清酒点燃，拿出细棉待酒温升高后沾湿对伤口进行消毒，缓缓将金疮药洒在伤口处，轻缓的涂匀，婉卿不知在她对着伤口微微吹出的风能让完颜宗美瞬间酥麻感从伤口弥漫到全身每个角落，他难忍却不得不忍，身体某处的变化让他一次次心跳加速，生怕婉卿不经意间发现这小秘密。待婉卿将纱布覆贴妥当，完颜宗美心中长出一口气。

“伤口一直在疼吗？怎么刚包好便长吁一口？”婉卿自觉已经极力轻缓，但还是怀疑完颜宗美强忍疼痛不肯告知。

“怎么会，卿儿小心翼翼哪里会疼，无非是趴着呼吸不顺。”完颜宗美尽力掩盖。

“要是疼也不用强忍，可以告诉我的。”说罢便冲着肩头的伤口又吹了吹。

“哪儿那么娇弱了，不碍事不碍事。”完颜宗美觉得自己拿出了一万分的毅力才佯装无事的说出这话，说完便起身生怕婉卿再给他施酥麻之术。

“世子，宗翰将军派来的大夫到了。”正当完颜宗美极力掩饰之时，袁述带着大夫来敲门。

婉卿示意禾沁去开门，袁杰带着一名老叟身后跟着医童一起向完颜宗美榻前去。

“这是宗翰将军听闻世子之伤从大同遣来的大夫，据说是跌打损伤圣手。”袁杰介绍。

“圣手实属不敢当，只是行医多年经手的多是皮伤骨痛罢了。”大夫谦辞。

“那就劳烦大夫了。”完颜宗美说罢便又转身趴下。

大夫款款取下婉卿裹好的纱布，仔细观察完颜宗美的伤口，拿出药箱中的小刀轻刮些婉卿涂抹的药粉仔细察看，转身说道：“这金疮药质地上佳，怪不得世子之伤愈合之势极好，外加悉心照顾，也未见溃烂迹象，老朽只能开些内调的方子，这外伤只需按现行调养不日便会愈合，世子盛年，必当无碍。”说罢便去前厅写药方。

“大夫这口口声声净是夸赞卿儿了。”完颜宗美望向婉卿。

“大夫明明夸你盛年无碍。”婉卿笑答。

“我可得确保无碍才能好好盛年啊。”完颜宗美显然意有所指，但看到婉卿并未理解其中深意便只当逗自己一乐。

“宗翰将军委实有心了，特意从大同找来大夫给世子治伤。”袁杰送走大夫后感慨着。

“嗯，宗翰哥估计也等我们等着急了。”完颜宗美虽知宗翰关心，但也为这一路耽搁心有愧意。

“内服外疗，一定能很快恢复的。”婉卿淡淡的安慰道。

一连数日，完颜宗美伤势恢复的很快，婉卿看到完颜宗美日益康健起来，心底的隐忧也在秋日高阳中消散殆尽。

“传言汾源郡郊枫林当红，正是赏景之时，午后便去看看如何？”完颜宗美心知婉卿日夜照料，想到城郊枫林尽染，便提议前去观景。

“伤势尚未痊愈便想着溜出门去了呢。”婉卿伸手按向完颜宗美肩后伤处。

“看吧，已然好了。”完颜宗美知晓婉卿不舍用力，面不改色。“也无需人多，你我二人即可。”

眼看完颜宗美兴趣正浓，婉卿笑应。

“世子，袁述那边需要你去看看。”门外传来汤振的声音。

“好，我就来。入秋已凉，务必穿厚实些。” 完颜宗美起身向婉卿交代后便离开。

“世子，袁述连续几日按照我们摸排的情况绘制布防图，沿线重镇的情况已然明了，但纵绘下来，却发现了漏了一处。”汤振沿着布防图指出唯一空缺的一处。

“竟离宣城如此之近……”完颜宗美回想起宣城时种种，不免为自己当时一心只为婉卿却遗漏摸排而心怀愧疚，但此时的他决计不知遗漏之处竟给了他护得苏府上下安稳的万全之策。“事已至此，再想返回宣城已然不能，便先将此处掩去，待日后陪婉卿探亲时再做打算吧。”

“只能如此了。”汤振应道。

“布防图修改后务必存放妥当，事关重大。”南下一路摸排，完颜宗美深知布防图事关南下大业，特意嘱咐。

“世子放心，人在图在，绝不敢懈怠。”袁述、汤振难见如此严肃的完颜宗美，自然不敢怠慢。

“我已答应婉卿带她去看汾源秋景，再不出发怕是耽误了时辰，先走了。”完颜宗美想起婉卿尚且等在房中，急忙起身。

“世子伤势尚未痊愈，为保无虞，还是让袁杰随行吧。”汤振惦记着完颜宗美伤势未愈，略感担忧。

“倒也不必，不会走远的。”完颜宗美心知伤势深浅，自然不会将婉卿置于险境。

“一到汾源就已然和江南截然不同了呢，姑娘你可曾见街上金人装扮，新奇的紧。”禾沁想到一入汾源城种种景象便不自觉和婉卿说起。

“是啊，起初只觉这南北气候差距甚大，不想连装束都截然不同。”婉卿想起城楼上的红黑军旗，想起城中梳着辫子右衽着衣的男子，也感慨万千。

“姑娘，你说完颜宗美公子若是换了金人装束会是怎样？”禾沁不免联想。

“还是依然风度翩翩啊。”完颜宗美进门前便听到主仆二人讨论着南北之异，索性接上。

“世子莫要见怪才是，禾沁失言了。”禾沁一听完颜宗美接话，顿时为自己的妄言感到惊慌。

“怎得这样小心，为了满足你的好奇心我也定要换上金人装束让卿儿好好看看才是。”完颜宗美却并未介意，只望向婉卿开起玩笑来。

“入城之时倒是见了不少金国男儿，不知金国女儿家又是怎样装扮呢？”婉卿回想入城来皆是男子，似乎未曾留意女子装扮。

“北国气候干燥寒冷，不似南方以丝绸为主。入冬时皆以貂皮、羔皮为主以御寒，夏日清爽时也多以锦衲为衫裳，自然是不如南方女子精致。”完颜宗美耐心解释着。“发髻的种类也不似江南女子般精巧多样，入江南余月似乎也想不起寻常女子是作何装扮了，待日后去大同定带你去街上好好看看。”

“那阿美你换作金人装束，我是否也当换做金人女子装束才是。”完颜宗美虽耐心解释但婉卿依然毫无头绪，也对自己换做金人装束感到一丝陌生和不安。

“卿儿，一切皆由你的喜好和习惯，我亦不会以我喜恶让你去做选择，你喜欢的，我都喜欢，你选择的，我都尊重。虽然我们已然入金，但这并不意味着你自此便诸事以我为主，我希望我的卿儿自始至终，都活成她喜欢的模样。”完颜宗美听到婉卿设身处地为他选择金人装束，心中怜惜之情瞬间席卷而来，他自觉婉卿能为他放弃一切已然足够，若再让婉卿一切以他的意愿为意愿只会让他更加无地自容。

婉卿在完颜宗美的一字一句中渐渐红了眼眶，她的不安，她的疑惑，她的担心，原来眼前人皆看在眼中，想在心中……

“看你，好端端怎得掉了眼泪？定要快点带你出门，好让这北风将你的眼泪尽数吹了去才好。”完颜宗美伸手抹去婉卿眼角泪渍，牵起婉卿向门外走去，虽嘴上说着要让北风吹干眼泪，但还是随手拿起帷帽和披风将婉卿包了个严实。

完颜宗美将婉卿护在身前，牵起缰绳策马出城，婉卿突然想起那夜宣州城内策马奔驰的景象，马蹄已不再是踏在青石路上清脆的声音，而是带着尘嚣厚重的声音，每一步都显得沉稳，亦似他身后的男人，每一步都给带给她无尽的踏实与安心。

“都说枫叶红于二月花，阿美你瞧，这一片枫林可否与那绚烂晚霞相媲美？”婉卿为眼前的枫林所震撼，远看似一片红霞，却比那红霞更显层次分明，似开满杜鹃的山林，却比那山林更显生动恢弘。

“世人总说秋凉，似万物自此都要蛰伏只待春风复苏，可这枫林却偏要在红在此时，仿佛离它越近，秋凉便越远。”完颜宗美回味着北国秋景，也不自觉感叹这枫林必为翘楚。

完颜宗美翻身下马，牵着婉卿向枫林深处去。秋风清扫落叶，婉卿看着层林红橙渐染，仿佛看到了宣州城内河畔被灯笼照亮的月夜，也是这般，夜风渐凉亦如略过她耳边的秋风，那初识之时翩翩男子一如曾经，可那时错愕的她却已满足的依偎在男子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