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睢把事情办完,又带他上街多玩了半天,买了许多小玩意,林净玉才打起精神。
很快,两人踏上了返程的船。
陈睢包了条大船,因为他们是长途跋涉,因此船上还有客房。林净玉叫他在清明宫报销,他淡淡地嗯了一声,并不在意。
想想也是,驻地仙家,哪里会缺银两用呢。
林净玉又开始嫉妒,他想,陈睢的命怎么如此好?横竖都不是普通人,实在气人。
陈睢在屋里读淘来的古籍,安静又专注,仿佛对这趟行程并不感兴趣。林净玉走过去瞧了两眼,那本书似乎是讲心诀的。很是无趣。
他在屋内到处乱逛,脚步声响在耳畔十分吵闹,陈睢抬起眼睛,瞧见他正咬着糖葫芦往外看。
河面的风徐徐吹来,林净玉的青莲长袍被刮得鼓起,勾勒出线条,身姿如玉,肌肤赛雪。
隐约能瞧见他探出舌尖,糖壳在舔舐下融化,黏糊糊的糖水粘在唇上,好像抹了一层油膏,亮晶晶的,瞧着软糯香甜。
修士的五感很敏锐,再加上他的注视没有刻意遮掩,林净玉很快就转过来头,清澈见底的黑眸对上他,宛若湖水盈盈。
林净玉意识到走路声吵到他,心中哼唧了两声,面上却无不满,说:“我出去逛逛。”
他们跑这么远,林净玉可不愿意同他一样乏味,在船上面瞎溜达,到处看风景。
船只再次路过那漩涡时,有四名修士守在旁边,似乎正在摆设禁制,避免渔船误入。
林净玉忽然眯了眯眼,瞧着有名修士格外眼熟,竟像是三公子,但很快疑心看错,毕竟,他已经有急事回到了蓬莱。
蓬莱离东都的距离很近,不过半日水路,若是御剑而行,大概一个时辰就能到。
林净玉望着那漩涡,说:“也不知水要倒灌多久,这段时间,估计都不能打渔了。”
“可不是。”掌舵的船夫对此颇有意见,骂骂咧咧地说:“蓬莱过来几次都遮掩着不肯处理。我呸!这群狗娘养的就知道拖……”
林净玉替三公子说话:“大概是当时没探查出来吧。”
船夫显然没听进去,正欲再将他们痛骂一番,见他虽然衣裳略脏乱,却背着把剑,忽然狐疑地问:“你这娃,不会是蓬莱的仙君吧?”
林净玉连忙摇头,胡诌说:“我家是北边经商的。别看带着剑,其实根本不会用。天天走南闯北,都是吓那些匪徒的。”
船夫闻言放下心,把他当做外地的老百姓,说:“你可知东都的驻地仙家?”
林净玉颔首,说:“姓陈?”东都陈府毕竟是四大仙家之一,听过是必然的。
“嗐,”船夫压低声音,说:“那都是对外头的说法,这陈府啊,早就是只空壳子了。”
“四年前,陈府嫡子悬梁自杀,家主悲痛过度,中风瘫痪,如今还在病榻上呢。陈府早就无人了。”
林净玉:“我怎的听闻,陈家还有个次子?”
“陈睢?”船夫提起这个名字,噤若寒蝉,说:“不提他了,这人,邪门。”
林净玉被勾起好奇心,摸出剩的半块银子,说:“您多说两句吧,这故事我可没听过呢。”
船夫瞥了一眼,收回目光,忍不住又瞥了一眼,抓银子塞兜里说:“成吧。”
“传闻,这陈睢是家主妾室所出的私生子。”
得,第一句就错了。
林净玉撑着腮,想,权当听个杜撰的故事了。
“当年,蓬莱派仙侍下巡封地给孩童测资质,知他天赋过人,点名要提他走。”船夫叹息一声,说:“陈家家主厌他出身卑贱,叫幺子顶了名额,送蓬莱去了。”
“那时,陈家凭借着纸人术,可是响当当的仙门世家。哎呀,你没有见过吧?那纸人,水火不侵,掌若刀锋,削铁如泥!”
林净玉想,怎么没见过,他刚刚还见着了呢。不过,陈家最出名的不是纸人术,而是本家的功法。只是凡人大多不清楚罢了。
“蓬莱也因此忌惮陈家,虽然百般不愿意,只能咽下这个哑巴亏。”船夫说:“所以,陈睢怀恨在心,四年前杀了他们。”
“照你说,陈家那么厉害,连蓬莱都要怵怕,陈睢那时年少,又是如何杀的呢?”
“所以,我才说这人邪门啊。他们陈家人,都是被陈睢咒死的!”船夫啧啧摇头说:“陈家出事后,幺子从蓬莱赶回来,隔日,就被发现竟然溺死在池塘!”
这……
林净玉越来越怀疑这故事的真实性。
“这还没完呢,他有个婚嫁三月的姐姐闻此噩耗,回来操办丧事,直接发了疯,大冬天跳河而死,捞出来的时候都僵了。”
“陈家有几位出嫁的女眷,生怕遭遇不测,回来都不敢。”
“整个陈家就他没出事。蓬莱过来查案,说是意外,直接没了下文。从那以后陈睢就消失了,听说,是被蓬莱杀了祭海,就留了座空宅。你说这邪不邪门。”
故事越来越离奇,但有点没错,那就是陈府的确无人。
林净玉疑惑地问:“陈家既然无人能出面,东都的平常事务又该如何处理?”
“平常事务自有本地仙吏,若是遇到妖邪怪事,我们东都,都是蓬莱处理接手。驻地仙家就是挂个名头,吃空饷。”
林净玉微微一怔,忽想起方才那几名布下禁制的修士,似乎都佩戴着蓬莱的宫牌。
他毕竟是清明宫少主,自然也是看过宫中账本的,像东都这种大地方,估计税收能占蓬莱三成,竟然没有像样的驻地仙家!
林净玉迟疑地问:“万仙阁难道不管吗?”
船夫:“唉哟,那更不得了。年关将至的时候,那什么万仙阁,直接都是派十来只大船。”
林净玉:“做什么?”
船夫:“还能干什么?拉钱!船船都载满,都是金银珠宝!年年都要来这么一回。”
林净玉皱起眉头,喃喃自语:“陈睢竟也不管?”
船夫:“他不是死了吗。”
林净玉摸了摸鼻尖,没说话。
船夫:“还有个更邪门的。”
林净玉:“什么?”
船夫:“出海提到陈睢,特别容易发生意外。”
某种意义上讲,陈睢这名声真是有够差劲的。
林净玉难得舒心,真少主总算有比不过自己的地方,得意地问:“你可知清明宫的少主?”
船夫直言不讳:“没听过,是什么乡下地方吗?”
林净玉不满地强调说:“曾经建立天监台的大门派!”
船夫不了解仙门中事,但还是点了点头,附和了一两句,说:“哎呦,那确实挺厉害,但是四大宗门里头怎么没有啊?”
林净玉:“……”
船夫:“你看嘛,不如我们东都的名头大,你知不知道陈无由,陈家那位嫡子,百年大乘,那可是响当当的人物。”
不还是上吊死了。
林净玉在心中嘀咕,罢了,他堂堂清明宫少主,不同这些凡夫俗子一般见识。
哐!
过了几秒,大船突然倾斜了一下。
林净玉睁大眼睛,起身往后走,几只水鬼扒在船缘,连成一串,竟然想要把船掀翻。
陈睢听到动静,亦从屋内走出,他瞥了眼那些成串的水鬼,提剑斩杀,干脆利落。
他转身要回屋,忽然眉目一凝。
船底破了个洞,漏水了。
“哎呀,我就说,”那船夫用毛巾擦了擦额角的汗,跑过来,“出海可不能提陈睢,这煞神,横得很,提他准要出事的。”
陈睢轻挑了一下眉,没看那船夫,反而看向了林净玉。
林净玉心中叫苦连天,不敢直视他的眼神,连忙转移话题,说:“这船破了怎么办?”
船夫果然不再提陈睢了,说:“只能返程,撑不住,接下来的水路还有两天呢。”
陈睢没再回屋读书,把话题给扯回来,好奇地问:“出海为何不能提他?”
船夫掌舵返程,挥手说:“你让他给你讲!”
陈睢看向林净玉,说:“那你讲讲为何?”
“陈……”林净玉把话一憋,支支吾吾地说:“我听说陈家受了诅咒,提陈家人不好……你别在意,都是市井流言。”
陈睢点了点头,信了。
“哎!你讲的不对啊。”那船夫仔细听了一耳朵,把陈睢叫过来说:“要从四年前说起……”
林净玉倒吸一口凉气。
陈睢听他讲了一遍,评价说:“这故事讲得不错。”
林净玉悄悄凑过去,问:“你没有生气吧。”
“为何要气?”陈睢想,那船夫说的倒也没错。
林净玉不知他所想,只当他是不计较这些谣言,撇了撇嘴说:“你怎的不对我脾气这么好。”
陈睢垂下眼皮,说:“那你也要有值得我对你好的地方。”
“那你说我要怎么办?”林净玉愤愤地扯袖子,暗自心中骂他,恨不得把他喷个狗血淋头,他到底哪里不值得别人对他好了!
“不准再喜欢贺闲月,”陈睢耐心劝他,说:“其实,你只是习惯了喜欢他这件事情。”
林净玉听得懵懵懂懂,半天才绕过弯来,好嘛,不就是想让他离三公子远一点。
不能跟陈睢对着干,省得他一言不合把他丢半道。林净玉只好垂着眼,不情愿地向他承诺说:“好,我以后不喜欢他了。”
陈睢:“是习惯。你本来就不喜欢他。”他好像真这么认为,漆黑的眼眸里满是笃定。
林净玉敷衍地说:“我以后不习惯他了。”他的语气很平淡,活像是哄不听话的小孩,并无半分真心。
陈睢:“……”
他想,也罢,慢慢来,总会把他这想法别过来。
这时,有人传音给他,陈睢听那边说完,嗯了两声,说:“好,我马上赶回去。”
林净玉:“怎么了?”
陈睢:“禁制破了。”
林净玉心中一凛,难道有妖邪?
他们回到渡口,船夫准备联系码头换只好船,渡口使等待已久,见到两人匆忙赶过来,说:“陈仙君,那万人坑的禁制破开了!似是妖族所为,如今不见踪影,幸好未有修士受伤。很多、很多尸体都被捞上来……”
陈睢:“压邪阵呢?”
渡口使:“阵法无事。”
陈睢嗯了一声,说:“捞上来的尸体悉数火化,找几个修士看着,免得起尸伤人。”
陈睢又问:“不知是何妖物?”
渡口使:“狐妖。”
林净玉心中一跳。
陈睢略一思忖,明白过来,他们抓那只偷鸡的普通狐狸大概是幌子。这才是真正的邪祟。
那船夫在旁边杵着,目瞪口呆怔了半天,忽然说:“啥,你是哪位陈仙君?”
渡口使见他如此没眼色,把他往身后使劲拉了拉,说:“休要无礼,先别说话!”
陈睢并不摆架子,微微一笑,袖摆微撩,朝他拱手说:“在下乃是东都陈府次子,陈睢。”
船夫听闻惊骇不已,只觉得面前人分明面如冠玉,却是一颦一笑都别有深意,宛若恶鬼讨命,说:“咦,你不是都死……”
渡口使捂住他的嘴,压着他的肩膀赔笑道:“仙家莫怪罪……这是我亲侄子,打小不会说话,我回头就教训他!”
“几句流言风语罢了。”陈睢不甚在意,何况,这流言是他默许下放出来的,说:“你带我去河边吧,看看是何方神圣。”
蓬莱的四名修士站在岸边,为首的正是贺闲月。
林净玉意外地喊了声三公子,忽然意识到什么,偏头看了眼陈睢,目光满是谴责。
偏偏陈睢还敢跟他对视,淡然自若地抱剑站在原地,丝毫没有欺骗他的心虚。
林净玉没料到他一点都不知悔改,缓缓咬了咬牙。欺负人,太欺负人!
这两日的回忆齐齐地涌上来,林净玉深吸一口气,忍了又忍,忍无可忍,终于爆发!
他故意大声说:“陈睢,你不是说三公子有急事回了蓬莱?”他要在贺闲月面前揭穿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