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净玉灰头土脸地坐在门槛上,衣服都蹭脏了,好多泥点子,神情恹恹地撑着腮。
浮云在旁边守着,纸童子弯着眼睛略显滑稽,在他旁边不停地转圈,很兴奋的模样。
陈睢回来的时候,林净玉立刻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指责他:“陈睢,你敢这么对待我,你等着瞧吧!还有你,你们!”
他指了指浮云跟纸童子。
然后,林净玉扫视一圈,趾高气昂地问:“贺闲月去哪儿了?”
陈睢:“死了。”
林净玉炸毛了,说:“胡说什么!”
陈睢见他急躁地直往院外探头,好整以暇地说:“逗你的,他有急事回了蓬莱。”
林净玉这下放下心,瞪他一眼,继续问:“水灾的事情,你们可都解决了?”
陈睢嗯了一声,说:“东湾地下有个万人坑,内部塌陷,许多尸体碎块浮起来。要多待一日,布个压邪阵,以免突然起尸。”
林净玉疑惑地问:“万人坑?”
陈睢:“听闻,前朝楚国好战,此地以前是打仗的地方,有万人坑也不稀奇。”
林净玉哦了一声,又问:“那口含鲜血的狐狸呢?”
“讹传,”陈睢简言意赅:“是只偷鸡吃的野狐狸,贺闲月要杀它,被我给放了。”
林净玉小声嘀咕:“他才不会随意杀小动物呢。”
陈睢盯着他,语气平淡地说:“你好像很关心他。”
林净玉迟疑了两秒钟,睫毛害羞地颤了颤,扭捏着扬起头,说:“那又如何?”
陈睢呵了一声,说:“你知道三心二意的人是什么下场吗?”
林净玉连忙瞪圆眼睛,说:“我可不是那种人。”
他说:“很好。”
陈睢丢下他走了。
林净玉意识到这件事,是因为浮云跟着他离开后,纸童子摇摇晃晃地倒在了地上。怎么拍它都不肯醒,跟死了一样无用。
他难得下山一趟,竟然就这么被抛下了!
林净玉气得半死,他现在还是清明宫弟子呢,都对自己态度都这么差,要真成了少主,不得把他扒皮抽筋做成狐裘?
思及此处,他有点心惊胆战,想,算了,要不然先认个错。
林净玉没有跟他传音的秘钥,只好先联系清明宫的事堂,再由事堂转接到他那里。
陈睢:“何事?”
林净玉双指并拢,虚虚地按在太阳穴处,他本来想道歉,听到陈睢故作虚伪的淡淡语气,顿时心头火起,冲他喊道:“凭什么把我给扔下!陈睢,你去哪里了!”
陈睢:“我在外面买东西。你若不想留在东都,可以回清明宫。”
林净玉:“我不认路!我身上也没有钱!!”
“那你现在就是在求我,”陈睢顿了顿,说:“你求人就是这个态度?”
林净玉忍不住控诉他:“是你一声不吭把我抛下的,你把我带过来,就得给我带回去!”
陈睢忽然问:“你喜欢贺闲月?”
贺闲月贺闲月……
怎么一提到三公子,他这脾气就差得要死。
林净玉眉心轻跳,登时,心里头凉了大半截,他……他不会也喜欢贺闲月吧!
陈睢催促他:“喜欢?”
林净玉心乱如麻,又过了几秒,试探性地说:“不喜欢。”
陈睢对他回答的速度不满意,但还是叹了口气,说:“等着。”
过了一炷香时间,陈睢真的带着浮云回来了。
林净玉心如死灰。
他真的喜欢贺闲月!
他在心中呐喊,老天爷!为什么要这么对我!真假少主抢男人的剧本,怎么会发生在我身上!
陈睢看他魂不守舍,逼他说句不喜欢便跟死了一般,面若寒霜,扯着他的袖子往外走。
路上有很多卖零食的小摊,吆喝叫卖特别热闹。林净玉死着死着,就又活过来了,根本迈不开脚,扭着头,眼睛都快黏在上面了。
“陈睢……”陈睢听见他喊人,转过头去瞧,林净玉面颊还沾着灰,可怜巴巴地望着他,说:“你今天带钱了吗?”
陈睢将身上的银子摸出来,递到他手心里。
林净玉哒哒地跑去买零嘴,抱着一堆好吃的好玩的,跟着他高高兴兴地回府里了。
陈睢买了很多纸,厚厚一沓,估计是要折纸人。
回到陈府里,陈睢专心地坐在案前折纸,神情冷峻又沉稳。他的指节修长白皙,指腹覆着层薄薄的茧子,大概是练习折纸术留下来的。
他的手指十分灵活,十指翻飞,宛若蝶影,不到几秒便能折出惟妙惟肖的小纸人。
林净玉坐在收拾干净的竹榻边,盯着他的手指出神,略有羡慕,许久才收回目光。
他无聊地环顾四周景象,忽然疑惑地问他:“陈睢,你们家这宅子怎的连下人都没有?看着荒了很久。”
陈睢的动作滞了一下,说:“怎么没有?”
话音刚落,几只纸扎人摇摇晃晃地从屋里依次走出来,开始修剪草木、打扫院子。
林净玉瞪大眼睛。
那只纸童子醒过来,在门口探着头往里瞧,它似乎很怕陈睢,但又想要靠近林净玉。
陈睢:“过来吧。”
纸童子闻言,迈过高高的门槛,跟个小孩子一样,跑到林净玉身边不停地转圈。
陈睢:“它喜欢你。”
林净玉有点怕,小声说:“这些纸人看着很像人。”
陈睢轻飘飘地说:“可能是吧。”
瞬间,林净玉浑身发凉,猛地转头看向陈睢,见他眉目舒展,唇角隐约在憋笑,瞬间恼了,说:“干嘛要吓我!”
陈睢自知理亏,语气温和地跟他道歉,说:“净玉,是我的错,不该吓唬你。”
林净玉扭头不理他了。
夜里,陈睢问他要不要一起睡,林净玉觉得有点别扭,于是拒绝了。
南方夏季多雨,用的都是竹床,可以防潮透气,然而,清明宫大多都是罗汉床。
林净玉有点认床,没睡好,半夜醒来一回,他正准备翻个身继续睡,骤然听见屋外有沙沙擦擦的响声,像是纸张在地面上摩擦。
林净玉蒙着被子思索几秒,还是披了件薄衣裳推门而出,只见月光下,纸童子端着冒热气的药碗,穿过院子外西边走。
他疑惑地皱了皱眉,悄悄地抬脚跟过去,横穿大半个宅院,见纸童子走进间破旧的屋子,过了半盏茶时间,又端着只空碗出来。
这药瞧着很烫,像是刚熬好,半盏茶功夫喝完……说起来,还没见过陈府其他人。
林净玉心跳如擂,躲在墙根避开纸童子,确定它彻底走远了,他才敢钻进院子里。
他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朝那间屋子缓步走过去,正要推门而入时,肩膀被拍了一下。
林净玉浑身一颤,张嘴就要喊,被宽厚的手掌牢牢地捂住嘴巴,声音尽数闷在喉咙中。
这个姿势,几乎是被身后的人搂在怀里。然而,却并不让人感到呷昵,只觉得惊恐。
陈睢捂着他小半张脸,触感温热又柔软,玉似的滑腻。他另一手还挑着油灯,语调略微冰冷,说:“大半夜的乱跑什么?”
林净玉快要被吓哭了,磕磕绊绊地跟他说:“我、我迷路了……我什么都没看见。”
陈睢闷声笑起来,温热的气息洒在他的脖颈处,他有点无奈,耐心地跟他解释说:“你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这是我们家主的屋子,老人家身体不好,你乱跑容易吓到他。”
原来是这样。
太好了,不是什么恐怖故事。
林净玉松了口气,快速把他的手扒拉下来。
陈睢:“回去睡觉吧。”
林净玉缩着脑袋,说:“我、我跟你睡吧。”
他还是有点害怕。
陈睢垂下眼眸,说:“好,走吧。”
林净玉躺的时候安安分分,但不知为何,醒来便缠在他怀里。清早,他小心翼翼地把自己挪出来,宛若未出阁被轻薄的黄花大闺女,用被子把自己给严实地裹住。
这日,他总算肯带林净玉出门,两人御剑行至东湾,河面上有处巨大的漩涡,极深,极黑,想必是塌陷的大坑引起河水倒灌。
如此深的漩涡,船只搅进去,怕是瞬间就会散开。
翻涌的河水中偶见断臂,隐约有尸变的痕迹,煞气很重。若是再不及时处理,恐怕就要起尸。
林净玉神情逐渐凝重,说:“这么多尸体,必定要起大阵,仅凭我们两人未必能解决。不如再唤大师兄过来……”
陈睢:“不必。我一人足矣。”
林净玉哼了一声,想,你就吹吧。
“出来吧。”陈睢话音刚落,七八只薄薄的小纸人从袖中飞出,它们骤然变化成人类大小,环绕在那那洞璇上方。
嗡——
纸人逐渐倾泻出灵力,在空中凝聚成庞大的压邪阵,宛若倒扣的天幕,带着威压,缓缓落入东湾。
河水激荡,天色昏沉。
忽而,风吹云散,拨云见日。
陈睢:“好了。”
林净玉:“……”
当年,东都陈家能横行仙门,傲视群雄,大抵是因这纸人术太过分,竟能一人当做八人用。
许是林净玉太过惊讶,陈睢知道他有所误解,解释说:“并非纸人天生有灵力,那是我昨夜灌进去的,今日才催动罢了。”
林净玉这才有点释然,但他转念一想,昨夜用了那么多灵力,陈睢竟然丝毫不见疲态,甚至还能御剑滞空半个时辰。
他半是嫉妒半是羡慕,这等修为可不似刚结丹,可见其修道天赋实在恐怖。
而且,林净玉资质奇差,离结丹还遥遥无期,此念头让他十分有挫败感,接下来整个人都被打击似的,蔫了吧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