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后半夜,林净玉是缩在他怀里度过的。
他的脊背微地打颤,肌肤在夜里白得发光,跟外面的月色一样。他被欺负得眼眶发红,吸了吸鼻子,嗅到那股淡香。
林净玉被他一直圈在臂弯里,心中憋了很多想骂人的话,但到最后也没有宣之于口。
陈睢很喜欢他的尾巴,还有一抖一抖的狐耳,指腹慢条斯理地摩挲着。他的指骨天生修长,覆着练剑与折纸留下的茧,粗粝又磨人。
狐狸尾巴尖颤得厉害,蓬松的绒毛炸起来,在某刻惶然地勾成一圈,缠住他劲瘦浮着青筋的手腕,试图把他的手拽回来。
林净玉瓮声瓮气地说:“别揉我的尾巴了。”
陈睢好似上瘾了一般,仍旧温吞地抚着他的尾椎,说:“净玉,你上辈子是不是只小狐狸?”
林净玉:“不会。”
因为不是上辈子,是这辈子,他真的是只狐狸。
陈睢闷声笑了笑,瞥了眼案上的铜刻漏,说:“再过不久便是辰时,沉舟该来叫你了,把幻形术撤了吧,莫要叫旁人瞧见。”
林净玉试了试,没成功,只得硬着头皮撒谎,说:“再等一等吧。”
陈睢:“你喜欢这样?”
林净玉尽量稳住声线,确保不发出奇怪的声音,说:“不喜欢,能把我放开吗?”
他的声音沙哑绵软,明明是想要认真说话,却隐约在发抖,跟带着一个个小勾子似的。
“骗人。”陈睢呼出的热气洒在他的耳畔,酥酥麻麻的。紧接着,他俯首舔了舔他的眼皮。他的皮肤很薄,有种清透感,就连眼皮也不例外,稍微一舔就红。
好像涂了胭脂膏。
林净玉不舒服地打寒颤,想起梦里那条花斑蛇,艰难地偏着头避开他。浓稠的眼睫一簇簇黏着,被他舔得湿漉漉的。
过了很久,陈睢掐了掐他软绵的面颊,恋恋不舍地将他放开,说:“我待会儿要处理点事。”
林净玉嗯了一声,目送他离开青竹殿后,终于松了口气,过了几秒,缓缓展开掌心。
一枚半掌大小的储物袋静静地躺在手中。
林净玉趁着他没注意,从他袖中的暗袋里偷出来的。
他查看了里面的东西,有几瓶寻常的丹药,但数量不多,瞧不出是什么丹药。
除此以外,只有几样法器,连阵旗都没有。林净玉瞬间回想起他镇压东都水灾时的场景,那次起阵,他没有用阵旗辅助。
以前,他从未考虑到这个细节,陈睢对阵法的掌控,其实远远超过了结丹期的范畴。
林净玉咬了咬唇,此时,他的心情不再是以往的嫉妒酸涩,而是有种微妙的违和感。
他摇了摇头不再多想,顺利地找到那串红玛瑙,掏出来藏在自己的袖子里。
忽然,他的神识察觉到什么,往储物袋最深处探去,有颗圆润的、半透明的琉璃珠。
那珠子缺损了一角,略显黯淡,被数道禁制环绕着,应当是一件重要的法器。
林净玉顿时起了好奇心,虽然这样做不太礼貌,但他还是尝试着解构,可是禁制太过复杂,他连第一层都解不开。
他懊恼地皱了皱眉,怕试不出反而引起陈睢注意,不敢再尝试,悻悻放弃。
得到了玛瑙串这件信物,储物袋就成为了棘手的物件。他不能用陈睢不小心把东西落在这里为理由,因为一旦陈睢发现这串红玛瑙消失,还是会怀疑到他身上。
得把储物袋悄悄地扔到偏殿,让他相信是自己不掉心掉的。
陈睢说现在要忙,大概是处理东都的事宜,最好趁没人在的时候,把储物袋送回去。
林净玉思虑得格外周全,足以证明他对此事的紧张。他正在脑子里一遍遍地演练。
忽然,传音的灵力波动震开。
他辨认出秘钥,是秦含璋的传音。
林净玉想到他就没好气,并不是因为陈睢不喜两人联系,而是秦含璋在朝议上故意说那种话,让他不佳的名声雪上加霜。
他起码半个月都不想跟他交流,索性直接置之不理,然而,传音的波动持续了很长时间。那人仿佛感受不到他的排斥。
林净玉就这么干坐着,与他僵持了近一炷香的时间,最终败下阵来,认命地连通。
林净玉语气不善:“何事?”
秦含璋语气慵懒,轻浮地问:“还为那事生气呢,怎么,难不成你跟陈睢真有什么?”
林净玉哼了一声,说:“关你什么事。”
如果两人没什么勾搭,林净玉只会恼怒地说没有,跟小猫挠爪子似的,叽叽歪歪骂人。
秦含璋沉默了数秒,语气逐渐变得正经起来,说:“真的假的,你不是喜欢贺闲月吗?”
林净玉想了想,对于三公子他好像的确生不出那种心思,大概真如陈睢所说:“我可能只是习惯性地喜欢他。现在我不习惯了。”
这次,秦含璋半晌没说话,只是呼吸声骤然快了一瞬。
林净玉不耐烦地说:“秦公子,你到底有什么事?”
秦含璋仍旧不说话,待到他快要失去耐心掐断传音,才缓缓开口说:“好心奉劝你一句,别跟他走得太近,他们陈家没有正常人。”
林净玉不喜欢旁人这么讲,心中隐约有点不舒服,于是皱起眉:“你别再这么说他。”
秦含璋啧了一声,说:“我没有跟你开玩笑,离他远点,否则你会后悔的。”
“我才不会后悔!”林净玉的耐心被他消磨殆尽,说:“你要说的就是这个吗?”
“当然不是,”秦含璋怕没完没了地吵起来,只好转移话题,说:“你认识燕飞雪吗?”
林净玉怔了一下,摇头,忽意识到他看不见,说:“不认识,他不是魔门中人?”
秦含璋罕见地松了口气,说:“他逃出天监台的前一日,跟典狱说想要见你,自然是被驳回了。但你还是要小心些。”
林净玉皱起眉:“见我?”
“谁知道打的什么主意,”秦含璋语气沉下来,说:“无生鱼、燕飞雪同为七星宗弟子,皆现身闹事,恐怕不简单。”
无生鱼暂且不提,姬家寿宴的事确实透着蹊跷。
在场有化神期的姬旬坐镇,还有元婴巅峰的三公子,燕飞雪不过是元婴期,哪儿来的胆子直接闯进来,哪怕是为了师妹崔素素打抱不平,也未免太过冲动。
忽然,林净玉想起那日听到燕飞雪跟姬家那位好女婿宋彦丰的交谈。姬家有人跟他里应外合。
那放走燕飞雪的不会也是……
林净玉暗暗惊骇,说:“燕飞雪早料到自己会被救走。”而且,很可能是宋彦丰所为。
旦旦一个宋彦丰是不够的,他只是名普通的商人,能办到此事,起码也是能进天机阁的修士。
秦含璋:“你何时这般聪明了?”
林净玉不搭理他的调侃,说:“你既然能猜到此事,为何不在朝议上说?”
秦含璋:“没证据的事有何好提的。”
林净玉默了默,也是,就算他清楚此事跟宋彦丰有关系,没有证据,也不会随意地告诉旁人。不仅打草惊蛇,还可能有杀身之祸。
不过……
他气急败坏地说:“那你也不该故意说那种话!”
秦含璋假装无辜地说:“什么话?我又不是叫你去秦楼楚馆挂牌子,撑死算段风流韵……”
林净玉听得怒从心起,直接掐了传音。
他稍微冷静下来,把那些不堪入耳的话丢到脑外,再次尝试把狐耳跟尾巴收起来。
成功了。
林净玉松了口气,还好,不然今日该怎么出门。
然后,他倒头瘫在床榻上,应付陈睢耗光了精力,还要跟秦含璋说无聊的废话,他现在累得不想开口,像是连夜爬了五座山头。
很快沉舟来叫他,问他要不要吃点米粥。
又是米粥。
林净玉想起那碗鱼片粥,殿内厨子手艺差劲,两厢对比实在惨烈,提不起兴趣,说:“不吃。”
沉舟应了声好,兀自去吃饭。
下午,林净玉悄悄去偏殿,想要把储物袋扔到里面。但不凑巧,陈睢竟然在殿内。
更不凑巧的是,浮云率先看过来瞧见了他。
林净玉走也走不得,只好硬着头皮走进去。
陈睢伏案写文书,说:“你怎么来了?”
林净玉把储物袋藏起来,有点笨拙地撒谎,说:“我想你,就想过来看看。”
陈睢心情不错地笑了笑,敲了敲梨花木的扶手,说:“过来吧。”
他屏退了殿内的侍者,连浮云都没有留下,叫他坐到怀里,说:“把尾巴跟狐耳变出来。”
林净玉:“……”
他在心中暗骂一声变态,说:“我不要。”
陈睢倒也没强求,将下巴搁在他颈窝处,忽而问:“净玉,你可有见到我的储物袋?”
林净玉紧张了一瞬,摇了摇头,故作镇静地说:“没有,是不是你落在自己殿里了。”
陈睢:“可能吧。”
林净玉怕惹他怀疑,佯装不知情地问道:“什么储物袋,有很重要的东西吗?”
陈睢嗯了一声。
林净玉从他怀里钻出来,宛若一尾灵活的游鱼,自告奋勇说:“我帮你找吧。”
陈睢笑着说了句好。
林净玉连忙抬脚到处寻找,瞧瞧这里看看那里,最终,他在书柜旁边蹲下身,假意把储物袋拾起来,说:“我找到了。”
陈睢将储物袋拿到手中,打开用神识探查,半晌都没有开口。
林净玉瞬间绷紧嘴角,问:“可有丢什么东西吗?”
陈睢垂下眼皮遮盖神情,面色似乎有点凝重,说:“给你看过的那串玛瑙不见了。”
林净玉讶然道:“或许是你没有放在储物袋里。”
“可能是吧。”陈睢抬起眼,眸色愈发深黑,语气倒是云淡风轻:“我回头再找找那串玛瑙,今日还要多谢你。”
林净玉心虚一瞬,说:“你我之间不必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