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风烟 第123章 壹佰贰拾叁

正午最耀眼的阳光被茂密枝叶交叠的罅隙筛成游移暖和的斑斓光晕。

弥漫着腐土和雨后草木浓腥的空气被快而稳的几队真枪实弹的TBT队员裹挟而来的熏热夏风挤散。

宋屿冷眼注视着生科所外徘徊的零散守卫，他无声抬手止住身后迫近的队员，手指快速挥向两方，侦缉部各队队长得令，迅速隐蔽的穿过繁茂的林子，朝着指定部署方位迈进。

就在这时，战术耳麦“滴滴”呼叫了两声。

黑色作训服衬得不那么痞里痞气的宋屿不动声色的勾了勾唇，他轻轻点了点耳朵，边序如常沉着的声音颤动他的耳膜：

“Spade，汇报目标区域情况。”

“收到，目标区呈三级戒备状态，主要出口均有布控，和我研判侦查推测的程度基本一致，可以执行planA按预案分阶段渗透。”

宋屿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大门外执勤半个小时一换，他点开战术眼镜看了眼时间，倏地就听边序吐槽道：

“你能不能正经点啊，皮的跟小时候上树掏蛋下河摸鱼没啥两样，真不知道Heart看上你什么了…！”

“唉唉唉——！”

宋屿匆促打断：

“说了多少次了小Jack，哥哥我只是表面轻浮。再说了，待会儿就能看见我老婆了我能不高兴嘛，不表现的开心点我们家来仪会踹我的知道吗。”

“得了吧你，公共频道我不和你扯皮。”

夹杂着电流的声音顿了顿，继而冷肃深重的道：

“你知道的，主力军都在药厂，虽然生科所的人质救援任务星级程度不高，不过你也一定得小心点，宋继清阴险狡诈不得不防！”

“好好好——”

宋屿难耐挑眉一笑，刚想再贱嗖嗖的打趣几句一起长大的他们明明边序年龄最小但却最早熟，后方蓦地传来衣料擦过草丛的窸窸窣窣声。

alpha浅浅疑惑扭头看去，只见抱着单兵作战终端的情报处队长心焦如焚的扑过来，甚至来不及喘息两口，他双手稳重的端起终端系统对准宋屿，克制压低的声调焦炙烧心：

“宋执！紧急情况！一分钟前喻辞教授的神经芯片定位信号出现异常波动，信号强度在0.3秒内骤降98%，接近完全衰减阈值。”

“所有破译组随队人员紧急干预，恢复后定位信号分裂成三个动态虚拟节点，每个节点均具备完整的加密特征链和生物认证标识。”

“目前破译组和情报处现有的技术手段无法有效区分主从节点，请求立刻汇报指挥区进行紧急决策！”

仿佛在海里沉溺坠落了好久。

涛澜的海水疯狂灌入口鼻侵占救命的氧气所剩不多的肺部，浑身汗湿的喻辞猛然狂咳，剧烈颤抖牵扯着五脏六腑痛感退潮后的酥麻和揪心。

“咳咳…咳咳…！”

四肢百骸骤然暴起的潮红狂烈的攻击意识昏沉的大脑，少顷，淡淡的铁锈味充斥着整个口腔，喻辞从水深火热中咂摸出几经被汹涌肆虐的崩溃冲塌的冷静和理智，他隐隐咬牙曲肘起身，腺体触电似的疼麻下一秒却让他眼前一黑，后脑勺重重闷入铺了羽绒毯的铁铸地板上！

炽白的亮灯和冰凉泛光的天花板化作一道道虚幻的张牙舞爪在眼前打转，喻辞隐约看得到无情的金属壁倒映着自己扭曲狰狞的身影，他悄然闭上眼睛，甲尖嵌入肉里的疼痛中和着脑袋挥散不去又扰乱心智的眩晕。

他不能坐以待毙！

他得出去！

必须得想办法出去！

喻辞狠戾到发红的眸子沉静的环视着这个恐怕早早为他量身定做的精致又华贵的牢笼——

如果能用暴力解决掉眼前阻碍他的安全屋，那这会成为宋继清大半辈子犯的第一个不过脑子且愚蠢的错误！

忽的，镶入墙体内硕大的电子荧屏闪烁着信号不良的光芒，喻辞撑起身子倚在床腿虚弱的坐着，任谁陷入一个随时能无声无息夺掉性命的温柔乡也不敢轻易放松警惕。

omega胸腔轻浅的起伏，他眼底凛着杀意浓浓的利刃，刹那间屏幕投放出宋继清那张始终不温不火又温润谦和的脸时，喻辞只觉得眼前不比恶魔丑陋虚伪的假情假意恶心的他想吐！

“Nova，你很不乖。”

深山一片葱绿衬得文质彬彬的中年alpha像被人有意恶搞抠图贴入割裂感十足的绿幕背景，喻辞轻蔑的冷笑两下，他颇具压摄的抬眸瞪着宋继清，哪怕是落荒后的狼狈也掩盖不掉张弛而出的孤傲和怫然：

“我看是你有病才对吧，装什么大尾巴狼呢宋继清，用老子做局的账还没找你清算你，你倒还有脸莫名其妙问责起我来！”

滚涌的夏风带起远山枝叶吹拂的淅淅飒飒声。宋继清不紧不慢的从左右扛枪的保镖手中接过徐徐燃烧的雪茄，烟雾缭绕的他淡化的面部轮廓虚幻的不真实。

半晌后，宋继清镜片下的眼睛微微眯了眯，凉薄的视线像是冲刷掉阻挡了他们父子温情又一晃而过的须臾十几年隔阂。

中年男人精密的洞察是辅佐他一步一步站到尸山血海之上的一件利器，似乎眼前这个流淌着他一半血液的omega少年，也是曾经被他踩在脚下仍然垂死挣扎的跳梁小丑之一。

“你是遥遥生的宝贝，我们只是被时间拉开了本不应该存在的些微距离，你那颗来源于我和遥遥的心脏不会欺骗给予它跳动的主人。或者换句话来说，这个世界上除了宋寂遥以外没人会比我更了解我和他的孩子——”

“包括你自己。”

宋继清指尖潇洒的轻颤，他漫不经心的锁着屏幕内面色苍白清寂的omega，随即不给他多做无味又滑稽的辩解，露出一抹很难让人察觉到自嘲：

“所有人看得出来，我其实不是一个很常自省的人。但那晚从一堆TBT手里接你回程的路上，接近三个小时，我一直都很好奇一件事——”

宋继清瞬间捕捉到了他刻意加重“TBT”时从喻辞浅色瞳孔一闪而过的惊惧与愕然，但他并没有揪住这个甚至不能拿来做文章的暴露，毕竟在他眼里，喻辞破绽百出的微表情早就将他心底所有的秘密双手奉在了自己眼前。

“如果黎明计划后我能狠下心杀到喻谧重新把你养在身边，是不是现在的Nova会蜕变成一个连世界也惊叹的掌权者？”

喻辞反倒犹如暴风雨前的叵测宁静，他始终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漠视“一厢情愿”的宋继清，良久，omega闷闷一笑道：

“你不会——”

“那时候你压根没时间把我装进心里，就跟对于一手策划了angel生科所葬身火海、能冷眼旁观‘毕生所爱’烧成碳灰的你一样，我对你这个所谓的父亲来说甚至不如一条路边杀掉还能填饱肚子的流浪狗。别把自己捧的太高宋继清，利益和命才是你宋继清东山再起的根本。”

喻谧不希望他被仇恨蒙蔽了双眼。

有关于那个仅仅相处了不到四年时间的爸爸，喻辞知之甚少。

他的这颗脑子也不是白长的，两个月以来喻辞的身份暴露仿佛令喻谧卸下了几分常年压在身上的重担，每每透过喻辞和年轻时候宋继清一模一样的脸，年龄不大却满头花白的中年alpha不知不觉会脱口感概几句当初一晃而过的匆匆岁月。

只言片语是揭露真相的催化剂。

喻辞也不知道心下为何猛地生出一股果断冷漠的肯定，明亮的光调打在他微微扬起的如冰面庞，连宋继清也不由得一愣，倒映在他眼底深处早已朦胧的身影此刻明晰而廓清！

“你和遥遥一样总能堵的我哑口无言。”

雪茄在无声无息中燃烧殆尽，宋继清擦掉他手上浓郁的烟味：

“新星，你还小，时间消磨掉隔阂与滤镜之后带给人的往往是承担不起的无尽深渊。”

“那时候angel只能止步于此——”

“我的心里不是没有遥遥，反倒是太爱他了，所以权衡利弊艰难的抉择出那条能把遥遥的纯洁无瑕与美丽真挚永远保留在所有人心底的路。”

“他该是完美的，你也亦然。”

喻辞被他埋藏在平静无波下的变｜态可怖刺激的脸色蓦然一遍。他本能的驱使着身子蜷缩，羸弱的臂膀死命的护着脆弱的小腹。

这当然没能逃过宋继清的眼睛，他被喻辞宛若幼鹿的机警逗的发笑，一如既往有耐心的解释道：

“不用怕Nova，父亲没有那么丧心病狂。失去遥遥的这么多年我一直陷进深深的痛苦中，我曾在他的碑前发誓，终有一天会把我们两个人的宝贝完好无损的带回来。”

“所以新星——”

“我没法劝说自己如同当年一样再次制造一场绚烂如霞的转瞬焰火，你是让我不用借助费尽心神的想象而能再次看到宋寂遥最后的念想，父亲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但毕竟是你有错在先——”

随着他话音音刚落，西勒赫推开挡在摄像头前笑的颇有深意的宋继清，几十个雇佣兵团团围住的中间景象完全暴露出来！

肩章挂着猎鹰飞鸟徽的满地尸｜体七零八散的堆砌成了一座令人畏怯的血山，“山顶”绑在破旧木椅上的三个人满身浴血、毫无声息的背对背垂着脑袋。

“权释…林潜…秦知节…！”

喻辞犯怵的心脏登时炸的血肉模糊，他僵冷的唇瓣微启，倒吸进去的冷气透过干涩的牙齿一刀一刀割开泛苦发酸的喉管！

omega疯狂的扑上去展臂抱住屏幕，森森发冷的心脏迸出的温热血液拼命拉拽着他极度崩开的弦！

不！

这不是真的！

锋利尖锐的匕首就那么穿透了正对他的权释胸膛！

洇洇的血液浸透了布料，顺着皮肉翻出的腥红裂口沿着锋刃一滴一滴重重砸入喻辞心脏！

他怔愣的锁着权释僵灰色皮肤上靠近高挺鼻梁旁的小痣——

喻辞禁不住攒动了几下喉结。

那是每次和他接吻自己都会温存很久的地方。

“啊啊——！”

omega长大嘴巴任由腥咸的滚烫眼泪划过喉管：

“林潜…秦知节…！别睡别睡啊！”

“权释…！权释你看看我！我是阿辞，我是喻辞啊，别睡！你不是想让我嫁给你吗！我们说好了回家就结婚的！你别睡我什么都听你的！我以后会好好听你的话我求求你睁开眼睛别睡，我求求你们醒来看看我啊！”

沙哑的声音涌动不出一个成调的音符，喻辞入魔似的歇斯底里捶打着枪子都崩不开的屏幕，血肉做的拳头哪是对手，发狠发狂的劲很快尽数作用到喻辞自己身上。

鲜艳的颜色诡异的涂抹在高清画面之上，似乎像是腥甜的血味穿透冰凉相隔的屏幕撞进喻辞眼里，他哭的越急砸的越狠，可对面被枪射穿咽喉的三个人根本无法给予他任何的回应！

“啊——啊！宋继清我要杀了你！！！”

激动到崩溃的情绪汹涌的冲破头顶，滚烫的绯红一点一点侵蚀喻辞惨白如纸的面庞，他跪在地上悲凄的仰头扯出泣血般怒意滔天的啼嘶！

混合着血与泪的掌心拼命的抹掉遮挡画面的血渍，他不相信！他不相信TBT会败在宋继清的手上！

喻辞触电般剧烈颤抖，他摇着头失魂落魄的从已然成为乱葬岗的尸身血海中试图找到破绽，逼着自己挤出嗓子的一字一句像是扬汤止沸的无力洗脑：

“不！这都是假的！你在骗我！”

喻辞喘息了两声，怒音划过喉腔，他死命的凝着一切恍若噩梦的场景，阴冷的话察觉不到一丝像是活人才能发出的语调：

“你在骗我宋继清！你想让我以为他们都死了然后心甘情愿的跟着你！”

“不可能！别痴心妄想了！他们死了我绝不独活！你他妈做梦！老子只会让你带着我的尸体做你的春秋大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