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夜幕降下得很快,带着浸入骨髓的湿寒。实地考察结束,已是傍晚。
项目负责人极力挽留,准备了颇为丰盛的晚宴,言辞恳切:“颜总,这边都安排好了,最好的酒店套房,虽然比不上市里,但也算干净舒适。您和林工奔波一天,不如就在这里歇下,明天一早还能再看看东区那片坡地……”
颜言站在临时工棚门口,山风撩起她大衣的衣角。她看了一眼腕表,神色平静无波。
“不了,”她的声音清冽,斩断了一切客套的可能,“晚上还有个跨国视频会议要准备。回市里。”
她的语气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负责人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立刻点头称是,不敢再多言。
林晚站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心里悄悄松了口气。她确实无法想象颜言留在这简陋的酒店里过夜的样子。那种深入骨髓的、对环境和品质的要求,是刻在她这类人骨子里的。
回程的车上,气氛比来时更加沉寂。颜言似乎真的累了,上车后便闭上眼,靠在椅背上假寐。车内只开了柔和的氛围灯,勾勒出她略显疲惫的侧脸轮廓。
林晚不敢打扰,也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彻底浓稠的夜色。山路蜿蜒,车灯像一把利剑,劈开无边的黑暗。白天的兴奋和紧张褪去后,深深的倦意席卷而来。但她强撑着,不敢真的睡着。
一个小时的车程,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漫长。
直到车子驶入市区,窗外重新被璀璨的霓虹点亮,林晚才感觉重新回到了熟悉的世界。
车子最终停在林晚租住的老旧小区门外。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豪车,引来零星晚归住户的侧目。
“颜总,我到了。谢谢您。”林晚轻声道谢,准备下车。
“嗯。”颜言依旧闭着眼,只是淡淡应了一声。
林晚推开车门,冷风灌入,她下意识瑟缩了一下。脚刚踏出车门,却听到身后传来颜言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明天上午的会,推迟到十点。”
林晚动作一顿,回头。
颜言终于睁开了眼,目光透过车窗看着她,小区门口那盏昏黄的路灯在她眼底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你今天跑了不少地方,早点休息。”
这话听起来像一句纯粹出于工作效率考虑的安排,但那个“早点休息”,却让林晚的心尖像是被羽毛轻轻扫过。
“……是,谢谢颜总。”她低下头,掩住瞬间发热的脸颊。
车门关上,黑色的轿车无声地滑入夜色。
林晚站在原地,看着车尾灯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夜风吹拂着她发烫的脸颊,心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温暖而鼓胀。
她回到那个狭小却熟悉的房间,第一件事就是冲进浴室。温热的水流冲刷掉一身的疲惫和山间的尘土,也让她混乱的思绪渐渐清晰。
今天发生的一切,像电影画面般在脑海中回放。颜言在工地专注的样子,她对自己方案的肯定,车上那句看似随意却带着温度的叮嘱……
她发现,自己开始贪恋那种被她在意、被她认可的感觉。这种贪恋,危险又迷人。
而另一边,颜言回到那座位于市中心顶层、可以俯瞰整个城市夜景的公寓。
玄关的感应灯亮起,照亮极致简约却处处透着昂贵质感的空间。她脱下大衣,甚至没来得及换鞋,便径直走向主卧的浴室。
巨大的按摩浴缸里,热水氤氲着蒸汽,加入了她惯用的、有舒缓神经功效的浴盐。她将自己彻底浸入温热的水中,闭上眼,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
只有在这种绝对私密、绝对掌控的空间里,她才会允许自己流露出真正的疲惫。
山间的尘土气息似乎还萦绕在鼻尖,工地的嘈杂和人声仿佛还在耳边。但比这些更清晰的,是那个年轻女孩亮晶晶的、充满热忱的眼睛,是她阐述方案时自信飞扬的神情,是她偶尔看向自己时,那掩饰不住的、带着仰慕和紧张的眼神。
颜言抬起手,看着水珠从纤长的手指间滑落。
她知道那眼神意味着什么。她也清楚自己今天那些看似不经意的维护和靠近,意味着什么。
这很危险。
她早已习惯用理性的高墙将自己层层包裹,情感是奢侈品,更是负累。尤其是,一段如此不对等、如此不容于世的感情。
可是……
当林晚枕上她肩膀的那一刻,当她在夜色中轻声说“有点怕”的那一刻,那堵坚冰筑成的高墙,似乎裂开了一道微不可查的缝隙。
有光透了进来。
她烦躁地掬起一捧水,泼在脸上,试图驱散这些纷乱的思绪。
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在空旷的浴室里回荡。是内线电话,来自楼下客厅。
她不用猜也知道是谁。这个时间,会打这个电话的,只有陆浩。
颜言没有动,任由电话响了几声,最终归于寂静。
水面下的世界,隔绝了一切声响。只有她自己的心跳,在寂静中,一声声,清晰可辨。
有些东西,一旦开始,似乎就再也回不去了。
无论是对于林晚,还是对于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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