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停在一片略显简陋的临时工棚前。几个戴着安全帽的项目负责人早已等候在旁,见到颜言下车,立刻迎了上来,态度恭敬中带着紧张。
“颜总,一路辛苦。我们先去会议室,向您汇报一下目前的工程进度……”
颜言抬手,打断了对方程式化的安排。“进度报告晚点再看。”她的目光越过众人,投向那片被薄雾笼罩、已初具轮廓的建筑群,以及更远处层林尽染的山峦,“先去现场看看。”
她说着,很自然地脱下那件昂贵的羊绒大衣,递给身旁的Ella,露出里面的针织长裙。又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一双看起来舒适很多的平底鞋,利落地换下脚上的高跟鞋。
这一系列动作做得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脱离办公室环境后的松弛与务实。
“林晚,”她换好鞋,转头看向还愣在一旁的林晚,“跟上。”
“是,颜总。”林晚回过神,连忙跟上她的脚步。
一行人沿着还满是泥土和碎石的小径往工地深处走。颜言走得不快,却极稳。她仔细查看着地基的浇筑情况,材料的堆放,偶尔会停下来,指着某个细节询问身边的工程师,问题都精准地切中要害。
林晚跟在她身后,看着她与在办公室里截然不同的样子——不再是那个运筹帷幄、隔着屏幕审阅方案的决策者,而是一个深入一线、用脚步丈量土地的执行者。山间的风吹乱了她鬓边的碎发,她却毫不在意,眼神专注而锐利。
这一刻,林晚忽然对“颜总”这两个字有了更具体的认知。她的地位,并非仅仅来自于她的出身。
“你觉得这里,”颜言忽然停下脚步,指着不远处一块天然凸出的巨大岩石,问跟在身旁的林晚,“如果在这里做一个观景平台,视野怎么样?”
所有人都看向林晚。
林晚走上前,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巨石下方是幽深的山谷,云雾在半山腰缭绕,远山如黛,景色壮丽开阔。
“视野极佳。”林晚由衷赞叹,但她顿了顿,环顾四周茂密的原生林木,补充道,“但如果我们把平台向左侧偏移十五米,依托那几棵古树的树冠,既能保留这无遮挡的视野,又能让平台本身融入环境,形成一种‘人在画中’的沉浸感,而不是一个突兀的‘观看点’。”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眼神发亮。这是她看到美好事物和空间时,本能的设计反应。
旁边的工程师皱了皱眉,“林工,这样的话,施工难度和成本都会增加,而且……”
“就按她说的,重新勘测定位。”颜言淡淡开口,打断了工程师的话。她看着林晚,目光里带着一种纯粹的、对专业意见的考量,“‘人在画中’,这个想法很好。我们要做的不是征服自然,而是融入自然。”
工程师立刻噤声,点头称是。
颜言继续往前走,林晚跟上,与她并肩而行。两人偶尔就某个节点的设计细节交换意见,颜言会认真倾听,偶尔提出质疑,但更多的时候是给予肯定和发挥的空间。
山间的空气清冷,带着泥土和草木的芬芳。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林晚看着走在前方半步的颜言,她的侧脸在自然光线下显得柔和了许多,专注地看着前方的道路和风景。
这一刻,她们之间似乎没有了办公室里那层无形的等级壁垒,更像是……同行者。
中午,他们在工地的临时食堂简单用餐。饭菜粗糙,颜言却吃得面不改色,和工程师们讨论着管线预埋的问题。
饭后,其他人去会议室进行冗长的数据汇报,颜言却对林晚说:“陪我去那边走走。”
她指的是项目地边缘,那片尚未被开发、保持着原始地貌的山林。
两人沿着一条被踩出来的小径慢慢走着,脱离了大队人马,周围瞬间安静下来,只有风吹过树林的沙沙声和偶尔的鸟鸣。
“你的毕业设计,”颜言忽然旧话重提,她弯腰从路边捡起一片形状漂亮的红色枫叶,在指尖转动着,“虽然理想化,但内核是对的。”
林晚有些意外地看着她。
“设计者,心里要先有‘人’,有‘土地’,最后才是技巧和形式。”颜言将那片枫叶递给林晚,目光悠远地看向层叠的山峦,“可惜很多人,包括寰宇内部的一些人,本末倒置了。”
林晚接过那片还带着山间清气的枫叶,指尖仿佛被烫了一下。她看着颜言被山风吹得微红的侧脸,心里涌动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她感觉,自己似乎触碰到了颜言冰冷外壳下,那一点点真实的、温热的内核。
“我会记住的,颜总。”她握紧手中的叶子,轻声说。
颜言转过头,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继续向前走去。
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铺满落叶的山路上。
林晚看着前方那个挺拔而孤独的背影,心里某个地方,变得无比柔软。
她知道,有些东西,在着寂静的山色之间,已经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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