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的第五天,宋遇终于从西北某市下属的F县暂时歇脚的民宿搬进当地最大高中旁的小区,小区老,房子老,没有电梯,每天徒步上下五楼,委实不算多么完美。
但宋遇很满意,傍晚时分,他一手茶杯,一手撑着阳台朝下望,入眼是错落有致的校舍,自由活动时间,操场每平方米都戳着人,说笑、打闹,叽叽喳喳,欢乐的气氛以操场为中心朝四周扩散,令人不由自主的放松。
这样肆意挥洒自由的幸福,看一看也是好的。
为什么忽然来这儿——大概是厌倦了严绪疯狂的纠缠,厌倦了两人明明不在同一频率还要被迫相对,只想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一个人静静呆着。
好话坏说坏话好说都试过,严绪却完全听不懂,自说自话的自以为是。
他们各说各的各做各的,根本体会不到一起。
离开是临时起意,周奇派人开车一路送,其他什么都没问,只说有事给他打电话。
宋遇想,严绪千年迢迢来到这里,难得没变成绣花枕头,仍然聪明能干,又背靠那样的家族,要什么没有,何必却费尽心思找他。
严绪像极了求而不得的情圣,而他是郎心如铁的冷漠机器。
可他后来不安的发现,一旦开始想,他的思维就会不可避免滑坡,越想越多,越想越细致。
把太多心思放在那个人身上,这是个极其不祥的信号。
他短暂的后悔过,为什么那么幼稚的报复,只是因为严绪每次面对他的时候额头上从不停歇的熊熊火苗,因为觉得他好似非常非常想要找到自己,让他觉得那样做会痛快。
这样的后悔随即又被自己否定,他知道,即便没有他自己送上门,只要严绪真的一直找下去,总有发现的一天。
宋遇很信命,那种抓不住摸不着的东西总在未知的时刻,突如其来的给人致命一击,然后躲在后面冷眼旁观挣扎在泥潭中的人们。
上一世就是如此。
太累了,太烦了。
他什么都不愿去想,干脆远离。
脑袋里的千万思绪缠成被猫玩过的线团,连个头都找不到,将宋遇的脑袋塞得满满当当,稍微运转一下都疼。
瞧着时间渐晚,他迈开略微僵硬的双腿,准备下楼吃饭,学校周边,又是县城中心,最不缺的就是吃的。
下到底楼,迎面见到对门邻居,一对独居的老夫妻,宋遇搬来住的三天时间,他们送过来肉包、擀面皮和黄馍馍,看着也是面慈心善。
宋遇上前去接老人家手里的袋子:“去超市了吗?”
“是啊是啊,对面那大超市促销,这些卫生纸洗发水都便宜!”阿姨躲着宋遇的手,“不用不用,我们自己拿,你忙自己的!”
宋遇的心热了一下,执意拿过最重的几个袋子:“我的手机忘在家里了,正好准备回去拿呢,顺便。”
“那……就谢谢你啦。”阿姨脱力般的甩甩被袋子勒出红印的手,对老伴挤眼睛,“小宋人可真不错。”
“是啊。”
退休在家的老人一日三餐准时开火且吃的丰富,老夫妇极力挽留,推脱几下没推掉,宋遇留下吃晚饭,席间大爷拿着小酒劝个不停,阿姨则不断给他夹菜。
这样的餐桌氛围对宋遇来说略显陌生,可二老着实热情,很快消除了那点尴尬。
宋遇边吃边称赞大爷手艺好,哄得二老大笑,直言想吃就过来,就拿这里当自己家。
“这不太好……”
“这有什么?就是多双筷子的事!”阿姨抢着给宋遇添饭,不知想到什么,轻咳两声,忽然转了话题,“小宋今年多大年纪啦?”
“二十八。”这是身份证上的年纪。
老两口飞快对视的瞬间笑容齐飞,随后异口同声:“有女朋友了吗?”
“没有。”
就见阿姨笑的合不拢嘴,推了推大爷,继续给宋遇夹菜:“那正好正好,来来来多吃点。”
就是问个年龄,为什么这么开心?
此时的宋遇能在社会里游刃有余自由来回,可在某些事情上,他很单纯,只以为叔叔阿姨人好,暗自决定平时多帮他们做些事,不能白吃人家的饭。
直到第二天晚上,阿姨照旧喊他过去吃饭,看到屋里多了个年轻女孩,宋遇还蒙在鼓里。
“小宋啊,这是我孙女,叫田慧。”
转头,“慧慧,这就是小宋。”
女孩的脸微微发红,是不是瞧他一眼,一副想说话又不敢的怯生。
家里多了个陌生人,女孩肯定不自在。
宋遇也挺尴尬,找了个处理工作的借口,再三保证日后还会过来吃饭,好歹逃离现场。
出门,正巧周奇打来电话,这是他每天的必做事项,反正这位少爷无所事事,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宋遇赶紧把刚才的事陈述一遍,末了叹口气:“叔叔阿姨人是很好,可太热情了……挺尴尬的……”
那头安静片刻,忽然爆发出一阵惊天地泣鬼神的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宋遇:“……”
狂笑还在继续:“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宋遇你这个傻叉…………………………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要不是深知周奇个性,他会以为这人脑子有问题,无缘无故笑个屁。
周奇笑的嚣张,宋遇几次试图插话都不得要领,足足两分多钟,手机里的笑声才渐渐放缓,晃悠出几个零碎的字:“宋遇……哈哈哈哈……你真的……哈哈哈哈你是山顶洞人吗……哈哈哈哈……”
被迫提前几万年出生的宋遇木着脸回答:“不想要黄馍馍了吧?”
“……”
笑声戛然而止,宋遇甚至听见周奇倒吸凉气的声音,像个猛然被卡住脖子的尖叫鸡,笑的太久,再度说话时声音明显沙哑:“说正经的哈,老宋,你这个年纪,难道没有遇到过相亲这种事?”
宋遇快炸了:“你比我还大两岁!”
“我好歹谈过恋爱!不像你,一看就……”周奇及时刹车避免了被带进深沟的话题,“那女孩比你小两岁,单身。”
“阿姨是这么说的。”
“我以前带你见朋友,除了名字,有没有提过他们的年龄和恋爱状况?”
宋遇仔细回忆了一下:“有。”
“……”周奇差点被梗的说不出话来,想把手机扔出去,“邻居来吃饭,最多介绍一下身份名字,提年纪干什么——你知道25岁之后就不太想提年龄了,何况还有单身这种完全私人的事。”
宋遇愣住。
“人家分明是让你们跟孙女相亲,你傻不傻?”
相亲……
宋遇被雷的不轻,结结巴巴的问:“不,不会吧,我搬来没几天……”
“你长得人模狗样的,不用说,平时也没少帮人做点什么吧,叔叔阿姨们最喜欢你这种适合建设社会主义的大好青年啦,人家把亲孙女介绍给你,可是非常信任你的!”
“……”
周奇不知哪根筋搭错又开始笑,也不管能不能吃到黄馍馍了,急于把这辈子的笑都紧着这几分钟用完,手机里不断溢出诡异的笑。
宋遇忍无可忍的吼:“挂了!”
“喂喂喂别别别!”周奇要命的压着笑,发出一声类似猪叫的吭哧,“差点忘了正事——你跟严家老二什么关系?”
严绪,似乎就是严家的老二——虽然是私生子。
“给他工作过。”
“就这样?他最近在找你你知道吗?都问到我这里来了。”
宋遇平复着乍听之后的震惊心情,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如常:“就这样。”
“瞧他那架势,还以为你拿了他什么贵重的文件,听说还去找过老俞。”周奇啧啧感慨,“不过你放心吧,你没坐车没住酒店,没这么容易找到,要是嫌烦,我们想办法帮你。”
宋遇实在不明白严绪为什么又要找他,他只想安静一段时间而已。
“老宋?”
“嗯,没事的。”
“对了,什么时候回来?”
“再说吧。”
操场正在上演一如既往的热闹,宋遇却没了欣赏的兴趣,手机扔在旁边,没骨头似的瘫在折叠椅上,眨眼都觉得费力,干脆闭上了眼。
跑来这里,其实藏了躲避的心思。
“你要报复我,我认了,可你想跟我彻底划清界限,不可能。”
他们根本是仇人,不可能友好相处,相见不相识已是最好的结果,严绪为什么就是不放过他呢?
他就不累不烦吗?
暮色笼罩,学校开始晚自习,楼下恢复安静,他迷迷糊糊的耷拉着眼皮,进入混沌状态。
骤然响起的敲门声急促无比,差点把已近入定状态的宋遇吓出应激,他神经质的弹跳起身,脑袋却没立刻反应过来,大睁双眼看向被捶的框框作响的防盗门。
两秒后,脑神经接上电源,周奇的话一股脑涌了回来,一起涌来的还有迟来的神志和记忆。
“严家老二在找你。”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