蔓白 第6章 谎圆

我和方文成了朋友。

他总在我练琴时放一盒陈皮糖在谱架上，铝罐壁的水珠顺着轻扫如落雪的铅笔痕滑下。

"这个节奏型要带点跳跃感。"

方文把节拍器往我这边推了推，金属外壳映着窗外的香樟叶。

我盯着他腕间新换的素色护腕，突然发现自己能自然地接过话头。

"像蝉鸣的间隙？"

他愣了愣，随即笑起来。

"你居然记得。"

我发现自己开始能对着他哼出跑调的副歌。

他总是安静地听，等我停下来才说："这里可以加个滑音。"

他不像陆景南那样，会在我鼓起勇气打招呼时，和朋友笑得热烈，径直走过。

"明天歌手大赛初赛，一起报名？"

方文把报名表放在我面前，樱花花瓣落在"宋白"两个字上。

他说："就当是帮我找个和声搭档。"

“好。”我笑着点点头。

阳光透过琴房窗户，在他睫毛上碎成金箔。

校园歌手大赛的聚光灯亮起时，我攥着麦克风的指尖还在发抖。

方文在后台替我理了理裙摆，他手腕的护腕蹭过我手背，像片被阳光晒暖的叶子。

"别紧张，"

他的声音透过耳麦传来，混着台下隐约的欢呼。

"就当是在琴房练歌。"

我看着台下攒动的人头，知夏在观众席第一排挥手，腕间的银手链在灯光下闪成细碎的光。

《南方姑娘》的前奏响起时，方文的吉他弦震出第一个音符。

我望着聚光灯照不到的角落，那里有片香樟叶形状的阴影，像极了陆景南高中时递来的苏打饼干袋。

但此刻方文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惯常的温和。

"开始了。"

我们的和声混着吉他弦响，在体育馆里漾开。

唱到副歌时，方文突然改了和弦，把原曲的忧伤揉进了夏夜晚风的温柔里。

我看见知夏在台下跟着节奏摇晃，而陆景南坐在她身边，目光却隔着人群，落在我身上。

那眼神复杂得像深秋的雨，让我握麦克风的手紧了紧。

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台下爆发出掌声。

方文扔掉吉他冲过来，突然激动地抱住我，他身上的雪松香混着舞台灯光的热度。

"我们赢了！"

他的声音带着笑意，胸腔的震动透过演出服传来，我僵了僵，终究没有推开他。

庆功宴设在学校附近的小餐馆。

知夏把我按在座位上，往我碗里夹了块糖醋排骨。

"宋白你今天超漂亮！"

陆景南坐在她身边，低头剥着虾壳，偶尔抬眼时，目光会和我撞上，又迅速移开。

方文替我拧开矿泉水瓶，指尖在瓶盖上留下湿痕。

"刚才后台有学妹要我微信。"

他语气轻松，像在说今天的天气，却用只有我能听见的声音补了句。

"但我给了她们音乐社的招新群。"

我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去洗手间时，我在走廊撞见陆景南。

他倚着墙，手里捏着支没点燃的烟，看见我时眼睛亮了亮。

"宋白。"

他的声音带着酒气，和高中时那个清亮的少年判若两人。

"你今天……很漂亮。"

我攥紧衣角，后退半步。

走廊的声控灯忽明忽暗，照得他眉骨的阴影时深时浅。

"谢谢。"

我想绕开他，却被他拦住。

"我知道你填A大的志愿……是因为我。"

他的话像块冰砸进热水，让我瞬间攥紧了方文给的银杏拨片。

"你喝醉了。"

我盯着地砖的花纹，不敢看他。

陆景南却突然抓住我的手腕，他的指尖冰凉，像初雪夜图书馆的栏杆。

"为什么不告诉我？知夏说你从来没谈过恋爱，是不是因为……"

"陆景南！"

方文的声音突然从拐角传来。

他快步走过来，自然地搂住我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来。

"知夏在找你。"

他的语气平静，却在陆景南看不见的角度，用拇指轻轻拍了拍我的肩。

知夏刚好从洗手间出来，看见我们时眼睛瞪得圆圆的。

"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她的目光落在方文搭在我肩上的手上，又看看我泛红的耳根。

陆景南猛地退到阴影里，指尖的烟掉在地上。

方文笑了笑，把我往他身边带了带，动作自然得像排练过无数次。

"就刚才，在后台。"

他侧过头看我，眼里映着走廊的灯光。

"是吧，宋白？"

我看着知夏期待的眼神，又看看陆景南苍白的脸，点了点头。

知夏立刻欢呼起来。

"太好了！我说方文怎么总给你带酸梅汤！"

她的热情像团火，瞬间融化了走廊里的尴尬。

陆景南弯腰捡起烟，低声说了句"我去买打火机"，便转身消失在楼梯口。

回到座位时，方文替我拉开椅子，指尖在我耳边压低声音。

"抱歉，刚才冒犯了。"

他的气息带着淡淡的薄荷味，和他口袋里常装的陈皮糖一个味道。

我摇摇头，把银杏拨片放在桌上，我知道他是在替我解围。

知夏还在兴奋地规划我们的双人约会，陆景南回来时，已经恢复了平常的样子，甚至笑着给方文倒了杯酒。

"恭喜你们。"

他的声音很稳，像在说别人的事。

聚会散场时，知夏被陆景南牵走了，她回头朝我们挥手。

方文替我拦了辆出租车，却没立刻让我上车。

"刚才的事……"

"谢谢你。"

我打断他，看着知夏和陆景南的背影消失在梧桐道尽头。

"如果不是你，可能知夏就要误会了。"

"没什么。"

方文笑了笑，替我拉开车门。

"朋友嘛。"

他的语气很轻，像羽毛一样落在地上。

出租车驶过人工湖时，我看见湖面上倒映着A大的钟楼。

钟摆不紧不慢地走着，像在丈量着某些悄然改变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