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开上滨海公路,没多久停在铁栏前。门口两名全副武装的警卫站哨。跟随的轿车纷纷开门,男人们鱼贯而出,黑压压挤在铁门前。他们和警卫应该很熟络,双方笑得爽朗。
吉来瞧见之前领头请他上车的粗壮男人。那人靠近,和警卫说着什么。谈话间,警卫们彼此对视,犹豫地看了吉来所在的车一眼,其中一名抬脚走来。
斯多派摇下车窗。警卫和他问了个好,目光落到吉来身上,冰冷冷的,似乎要剥开肌肤搜查每一丝潜在的危险。吉来不禁坐直了身体。
尽管知道斯多派不会轻易受人桎梏,带来路不明的人,陌生的面孔仍令警卫发问,“这是?”
斯多派微微一笑:“教父要的人。放心,不说他没武器,就算给把枪,你一根手指头都能撂倒他。”
吉来不可思议地看向斯多派。怎么说话呢!他的耳朵蹭的一下子红了,略点不满的瞪了下斯多派。在男人看来时,又快速移开视线。
斯多派笑眯眯的,瞧着是个和善性子,嘴巴里吐不出好话,谁知道肚皮下又装了什么坏。
警卫笑了笑。常年打斗淬炼出的眼神,已看出吉来四肢下的柔绵无力,皮肤细嫩,一手捏下去,全是胶冻似的软肉,绝无可能有猝然爆发的肌肉。他后退一步,对守在门边的搭档吹了个口哨。
铁门缓缓打开。手下们站在路口,持枪警惕地望马路,不敢大意,生怕哪里冒出个揣炸弹的找死混蛋。目送车子驰入宽阔的林荫道,完成护送任务,他们才松了口气,三两勾肩搭背着离开。
马路上时有巡逻的队伍擦车而过。人人高个粗肩,面容严肃,褐色皮肤,腰间别枪,好几个更是背着狼枪,走起路来气势汹汹。两侧的红墙屋舍窗口有黑影,细看之下,有玻璃后站了人。
吉来看到有亮光在屋顶一闪而过。斯多派向他解释,那是狙击手的瞄准镜反光。家族叫回了在外的高级成员,调拨一大帮打手,全天巡视,将领地武装成坚韧的铁桶。
“接下来的日子,建议你减少外出,一直待在屋里最好不过。巴勒莫局势动荡,人心浮动,你又是里夫多日亲近的人。蠢小子以为把你藏得好,没发现自己每日屁颠颠的身影有多显眼,就差明说,他在罗马街藏了宝贝。”斯多派音调嘲讽。
吉来拿捏不准,他们兄弟的关系到底如何。没见着兄弟死了,还冷嘲热讽,不放过逝者,逮住机会开骂。
“虽然各大家族默认不波及无辜亲眷,但保不齐有蠢人,不顾道上规矩。”斯多派说,“教父和莫顿大哥都不希望你出事。”
结合里夫之前对家人莫名的在意,吉来隐约明白了。他半信半疑着,试探地问:“你们这么做,因为里夫,把我当......家人?”
他还是不敢置信,威名赫赫的科罗纳对家人重视到,连情人都会多多照顾?更何况,里夫死在家门口,科罗纳家的人真不会迁怒吗?吉来心头高高提起,总放不下。
虽愤怒于幼弟的死亡,甚至难免对情人心生恶感,但庇护家族成员的思想根深蒂固,保护之言发自肺腑。加上斯多派亲眼见了情人,见人脸嫩,眼神天真,实在像个小孩,何必和一个毛没长齐的孩子置气!“难道我之前的话是在唱歌给小鸟听吗?”他挑起眉头说。
吉来那副不敢相信吞吐着说话的模样,一点也没有男人的干脆利落,他心底该不耐烦,可笑意却从蓝眼睛闪过,宽慰的话也脱口而出:“别担心,旧港岬是个堡垒,固若金汤,你只要不傻到外出,没人会对你造成威胁。”
“知道了,”吉来迟疑着道谢。斯多派保证这么多次,多少有点可信度吧?
他小心瞥着斯多派古铜的面庞,无法从他彬彬有礼的笑意下察觉更多,更恨自己眼笨,瞧不出端倪。
汽车隆隆着抵达一栋小别墅。外墙刷了明黄的漆,庭院种花,四周围了圈栅栏。铁门前也站立着守卫。斯多派下车,门卫核对身份后放人。
经过门卫身侧时,吉来不情愿地发现对方的一条胳膊都有自己大腿粗,不由脸绷得更紧,寸步不离缀在斯多派身后。
“这是教父的房子,只住了他和几个仆人,不出意外,你以后要住这。”斯多派介绍道。
和陌生人处在同一个屋檐下,还是个黑手党家族的唐。吉来万分不情愿,连连摆手,暗示地说:“他老人家想必很忙,平时正事多,我住这儿会打扰吧?”
“屋子大,隔音效果好。除非人跑露台,拿大喇叭吼,不然没人听得到你蚊子似的叫。”
“......那你怎么不住这?”话出口,吉来感觉有点质问般,语气生硬,忙用‘您’重复问道。
斯多派笑了笑,“你太客气了,什么您不您的,叫我名字,你若给个面子,称呼一声二哥也行。没那么多规矩。叫教父和莫顿听到你用‘Lei(您)’,他们准会骂我。哪有给家人摆架子的?”
没听到带刺的嘲讽,还姑且算恭维,吉来一下有点不适应。“好,好的。”
“莫顿和我另有住处,离这里只隔了几个房子。我很欢迎你来,立马能收拾出干净房间。可惜教父不允许。他刚失去一个儿子,有满腔的悲痛要彰显人前,还有没地儿放的父爱。里夫不可能起死回生配合他。照顾你,正好弥补他心中微不足道的愧疚。”
“啊......”吉来恨不得堵上耳朵。
这种秘闻是他该听的吗!科罗纳家看着并不和睦啊。斯多派一会儿骂里夫没脑袋脾气爆,一会儿又阴阳怪气,话里话外都在说教父冷心冷肠,不近人情。他对前者的评价,吉来再赞同不过,不免受影响,觉得他虽然言谈刻薄,但也基于实情。
因此还没见科罗纳的唐,仅从斯多派的只言片语,吉来已仿佛看到一个脸上挂着虚伪表情的中年老男人,眼珠精明,居高临下瞧来时,将其为人冷酷无情的本质暴露无遗。
想到要和这样的人共处一室,吉来不免觉得后背有冷意蹿骨而过。能让亲儿子这么冷嘲热讽,当父亲的总不能一点错都没有吧?
没办法,吉来只能寄希望于斯多派言辞有所夸大,一边暗自祈祷着,和斯多派进了门。
屋里的壁炉烧着柴火,暖气四溢,还有烟味遥遥飘来。吉来皱眉,微微屏住呼吸,这一打岔,他落后斯多派好几步。
仆从接过斯多派脱下的风衣。客厅的人纷纷站起身相迎,吉来在其中看到约翰。他刚手忙脚乱掐灭雪茄,丢进烟灰缸,面泛潮红地站着,身旁倒着好几瓶啤酒。小桌上散乱着牌和钞票。
斯多派上前一一拥抱了他们,嘴上说着辛苦他们的驻守,抱约翰时,还着重拍了两下他的肩膀,把人拍得红润的脸拍得苍白。“Ciao,你小子休息得很好啊,看你脸色,酒喝得不少吧?跟酒窖里捞出来一样。”
约翰脸色更白了,眼神惴惴不安。斯多派捞着他的肩膀,“别误会,我不是莫顿那家伙。男人喝小酒打点牌怎么了?只是你和里夫关系近,要找出真凶,少不了你的帮忙。别把自己喝岔气。”他用手背抽了下约翰的胸膛,说笑般,“耽误了正事,我可不会手软。小心你的腿哟。”
有机灵的黑手党倒满啤酒,斯多派接过,举起杯子,在天花板垂挂的吊灯光下,水液透明,橙如壁炉暖火。
“好酒。”斯多派赞叹道,颇为遗憾地递给约翰,“我就不喝了,待会儿要去见教父。酒只喝几口,和折磨自己没差别。教父他们还在书房吧?”
约翰握着杯把手,嘴角怎么也压不下。斯多派可惜的视线还留恋在他手上的啤酒中,约翰窃喜更甚,有种胜了往日高高在上的人物一筹的自得。不过他没有昏了头,还记得斯多派的问话。“他们没下来过。”说着,约翰瞧着斯多派身后的吉来,问出其他几个黑手党也好奇不已的问题。“这不是那位......怎么也过来了?”
斯多派意味深长地说:“可疑分子当然要严加监管。”
在车上时可不是这个说法。吉来奇怪地瞄着斯多派,没出声打搅,只暗自琢磨着。见人笑容满面,拒绝约翰主动提出监管可疑人的请求,告别众人,朝楼梯口走。
吉来犹豫要不要跟上。斯多派已发觉身后无人,特意返程,拽着吉来肩膀半拉半拖地走。到了书房,斯多派一把推开门。
房间里坐着两个男人。穿了件夹克的男人斜靠沙发闭目沉思,嘴里叼着没点燃的烟。他目测三四十岁了,红脸粗脖,下巴的胡茬长得能打结。
另一个坐在书桌皮椅上的男人显得年轻得多。脸庞刚毅,碧眼深邃,皮肤均匀地散发出健康的麦色。他穿了件白绸衬衫,系着波点领带,棕色风衣披在肩上。进门时,他正合拢一份报纸,丢在桌案,然后从垒出拇指高度的纸张中又抽出新的文件。
若非在科罗纳的宅子里看到他,吉来想不到这样一个华尔街的精英,会是黑手党的一员。
在他揣测着两人的身份时,大门的动静吸引了年轻男人的注意。他从文件中抬起头,“回来了?”
斯多派没回复。刚进书房,他的脸色立马沉下去。吉来被他吓了跳,手扒着门,没再迈脚,在门口默默站着。
男人无奈地瞧了眼冷脸的弟弟,目光朝吉来看来,蓝眼睛温柔如广袤长空,“进来吧,别害怕。希望斯多派没吓着你。坐车一路赶来,应该也累了,就别再站着,快去沙发上坐下,好好歇息。可以喝咖啡吗?”
吉来不常喝咖啡。他不爱吃苦。“还好。”
“卢卡,麻烦去厨房,泡几杯咖啡。”
坐在沙发的卢卡·贝雷塔应声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