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宝贝 第25章 美丽的西西里岛07

直到斯多派·科罗纳打来电话，里夫才恍然发现距离处决完叛徒已过两周。

“听着，里夫，快回来。路上想想怎么跟莫顿解释。”

“大哥怎么发现了？”里夫讶然。除了斯多派，他还没做好将吉来介绍给其他家人的准备。

莫顿·科罗纳古板，严肃，完全是老一派西西里人的作风。要是叫大哥知道自己不仅找个男人当妻子，还不顾人家意愿、没结婚就住在一起……

“你知道的，谁要是用一个月的时间来处决叛徒，说他是废物都抬举了。显而易见，莫顿并不认为自己的弟弟是个蠢货。而他一旦发现蹊跷，没人能瞒过他。”

“用不着你多说，我明白。”

斯多派耸了耸肩。“我姑且相信你是真明白。”

里夫听出斯多派那种安抚小孩的语气，握紧话筒，手背涨显青筋。他抑住不愉，努力保持客观冷静的头脑，思忖道：斯多派答应的事一向都会做得完美，妥帖到人心头去。只能是莫顿从菲奥雷家族的麻烦事儿中腾出手，才会发觉他多日未归。再不然便是出了问题，一个棘手到令莫顿严阵以待的大问题。

倘若是后者，斯多派叫里夫回家，便成了紧急唤回在外的家族成员。这往往意味着事情已经发展到不可挽回的余地，家族战争很可能爆发。为了统筹人手，也为了保护成员的安全，黑手党家族会将因各种原因在外的成员叫回家族的根据地。

莫顿·科罗纳会因疏忽导致这种情况发生，但唐·维托里奥·科罗纳绝不会允许局面出现动荡，他有这个能力。

赌场和高利贷为科罗纳提供巨额的收入。老本行之外，科罗纳家族的正当产业也经营得风生水起，并不逊色。它们遍布西西里岛乃至整个意大利，犹如掘金机，日夜不息地挖掘土地，源源不断地为科罗纳提供黄金与货币。维托里奥有丰厚的资产去投资，这使得他拥有庞大的关系网络，其中不乏警长、检察官、议员之类的政府人物。

其余家族都得仰仗维托里奥的关系。他们尊敬维托里奥，将科罗纳家的唐视为西西里岛所有黑手党的共同教父。从里夫有记忆以来，便是这样，直到现在，格罗索、布鲁等黑手党家族依旧跟在科罗纳身后亦步亦趋。

因此，“出了问题”这念头只在里夫脑海里转悠一下，便顺滑地溜走。他并不认为会发生。“你们和那群美国佬谈好了？”他问。

“一群麻烦家伙。”提到菲奥雷家族，斯多派毫不掩饰他的厌烦。里夫听出来，他想：看来，来人要么是自命非凡的蠢人，要么就是棘手难缠的强敌。

“这些天，他们逛妓院、赌场、夜总会，每晚豪掷几十万美金。领头的美国佬行事混帐，把格罗索家的应召女郎迷得神魂颠倒，天天厮混，还为此拒绝了几次莫顿要和他谈事儿的邀约。就连和父亲见面，那混球竟还想要带上女人。若是这种精虫上脑的男人都能掺和毒品生意，真叫人对这行的前途担忧。”

维托里奥注重家庭，不耽于肉.欲，连带他的三个儿子都跟着清心寡欲，于婚姻、性上保守。菲奥雷这种天天逛酒吧，找女人厮混，乱搞男女关系的美国佬，自然惹斯多派膈应，怎么看都碍眼。里夫没有应和斯多派。他惴惴不安地想到自己对吉来做的好事儿，和精虫上脑的菲奥雷有什么区别？里夫丧失同斯多派一起鄙夷的底气。

里夫僵硬地岔开话题：“菲奥雷家族怎么会派来这种货色？他们不会在借瞎混的名头打探？”

斯多派散漫地说：“管他呢。没人在乎他们是不是伪装，生意才是实打实的。”他嘴角阴险地勾起，“他们最好把这层伪装的皮穿得牢牢的，别动歪念头，我们还能护着他们返程的飞机，免得出意外喂了鱼。”

“生意谈得怎么样？”里夫问。话筒只留下电流滋啦声，在沉默中里夫道，“怎么，这也算机密，我听不得？”

斯多派叹息一声，“你果然会问。父亲说了你若是问起来，不用隐瞒，如实告诉你。”他顿了顿，“莫顿费了一番功夫拒绝掉他们。美国佬很执着，他一上谈判桌到是换了个人，口齿伶俐，气势汹汹，不亚于莫顿。”

里夫插嘴反驳：“那群货色也配和大哥比？”

斯多派装作没听到。“加上菲奥雷给得实在诱人，拒绝这桩买卖着实不容易。他们愿意分我们七成，而我们不用参与他们的贩毒，只需要担任保护伞的角色，提供的还是合乎法律的庇护。他们发誓生产毒品的流程严密，运输方式隐蔽、人员清白，不会叫我们的人难办。”

里夫吃了一惊。“听起来像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利润高得也不怕我们撑死。”

“莫顿不乐意，他见多了因吸粉而不务正业的混球，不想让白粉毁了家乡。他说，让毒品横行，巴勒莫将收获一批脑子溢满粉末的废物，瘾君子可不讲缄默规则。”斯多派模仿着莫顿一本正经的说话风格。“大哥的良心总会在不合时宜的场合冒出来。他搞赌场的时候，可没见他说，赌博会让男人倾家荡产，毁掉一个个家庭。”他犀利地评价道。

里夫反驳：“大哥这是政客的头脑。赌博可不像毒品，会让人们闻之色变。你要是吸毒，父亲不把你的腿打断。”

“还没吸毒呢，就这么混球了，不能盼着我点好的？”斯多派嘟囔了句，继续道：“父亲和顾问倒是心动，尤其是顾问，托马斯那老头听见让利七成后，恨不得让父亲当场答应。后来，得到父亲要拒绝，两只脚都快踏进棺材里的人了竟激动得与小伙没差，撑着一口气极力地劝父亲答应。”

托马斯是个两朝元老，从四十多年前就担任科罗纳家族的顾问一职，在维托里奥父亲去世后，又跟随继任的维托里奥。早些年，他是个能干的人物，勤勤恳恳地为维托里奥搜集信息、建言献策、传达命令。可惜近些年老了，两眼发昏，走路脚步不稳，连心也开始斜荡。虽然完全不至于背叛，但他确实起了私心。

一个合格的顾问应该全心全意为首领和家族着想。托马斯犯了忌讳，丢了本分。里夫看不惯他。“倚老卖老。”他嗤道。“妄想动摇父亲？蠢。”

托马斯已经老了，成了个老古董。古董就该乖乖当个摆设，而不是妄图指手画脚。里夫知道父亲也是这么认为，不然怎么会叫斯多派去大学进修法律。要知道，斯多派已经有一个明面上的身份——医生。他自己开了家医院，为家族提供刑讯所需的药品，比如强酸。

“不得不说，你说出我对那老家伙的心声。”斯多派赞同道。维托里奥为了让斯多派接替托马斯，特意让他给托马斯打下手。托马斯那老混蛋倒好，拿他当仆从使唤，嘴上说是锻炼他，但斯多派哪里看不出小老头目光明晃晃的不屑？

“不过，在这桩买卖上，我站托马斯。”斯多派话音一转，“考虑起家族长远的未来，托马斯可算恢复了顾问的水准，头脑并不含糊。他说得有理。有的钱你不拿，便会落到别人头上。格罗索这些家族可不是温驯的羊羔。科罗纳家族生意发展得越好，他们就越眼红，越觉得饥肠辘辘。肚子空瘪的饿鬼最不怕撑死。他们有了钱，便有了和我们打擂台的资本。何必给家族树立敌人？”

里夫不为所动，他向来是维托里奥坚定的拥趸，从不质疑父亲的决定。“谁知道他们做起来会不会和说得一样漂亮？科罗纳不能脏了自己的政治关系，落下话柄。”

“啧，真不愧是父子，你到是和父亲想一块去了。”

里夫无视斯多派怪声怪气的话，说：“我会尽快回来。”

“要是这样，你说不定还能见着菲奥雷的人。”斯多派念及里夫的暴脾气，特意叮嘱，“你可别和他们起冲突。他们不简单，有没有种还不清楚，但都是群麻烦家伙。”

西西里人生来流着血性，当受到欺辱，他们便会不择手段地开展复仇。他们将不惜一切代价，直到确保身上的仇辱洗刷殆尽。这种不顾律法的血腥行为，非西西里岛的人无法理解，甚至会认为是乡下人的野蛮之举。西西里人却是自豪于他们的天性，称自己是有种的人。所有瞻前顾后、不敢实施报复的人，再衣冠楚楚，名头再响亮，在西西里人看来，都是没种的家伙。

里夫漫不经心地向斯多派保证不惹事，挂断电话后，他紧缩的眉头没有消失。

叛徒是科罗纳家族的一个稍微有点势力的小喽啰，也不涉及其他家族，用不着公开处决。所以，要找个处理叛徒尸体的地方。而这地方既不靠海，也没有和科罗纳家有关系的殡仪馆，此地为数不多的合伙人中没有谁拥有沼泽地。

那么耗费时间找销毁尸体地，合理吧？里夫想。

既然想好解释，也承诺了要尽快返回，里夫当天便打包好行李，并将吉来掳上车。车子开到临近的城市，里夫等人转而乘坐飞机，当天夜里赶回巴勒莫。

整个行程中，吉来没给里夫一个好脸色。飞机挺稳后，他挣脱里夫揽住脖子的手，迈步走在前面。里夫给了个眼色。飞机门边的手下约翰率先下飞机，为吉来开路。

吉来走出机舱，夜风吹拂过黑发，对面伫立的私人飞机映入眼帘。夜色挂在天边，路灯驱散地面的黑夜，空地开阔，停了数十架飞机，人寥寥无几。

吉来随约翰走了几步，反应过来他干嘛要听从里夫，闷闷不乐地转向其他方向。里夫按住吉来的肩膀，说：“去哪儿呢，宝贝？那里可不是回家的方向。”

吉来抓住里夫的手要扯开。“走开，谁要去你家。”

“你要是在这儿有房子，去你家可以喽。”里夫面上笑着，手心力道加重。

“我不能一个人住吗？”

“怎么还在说这种蠢话。你是我的爱人，不和我住一起，和谁？”里夫低头凑到吉来脸庞，亲昵地说。

吉来徒劳无功，不但没有推开里夫，两人距离拉扯得更近。他骂了句：“不要脸。”

一天的奔波，他深感疲惫，决定不和里夫计较，妥协着准备随他离开，身后突然传来一道陌生的声音：“你好，请你放开怀里的先生。”

天哪，吉来吃了一惊，谁这么大胆？他注意到里夫不悦地拧起眉头，旋过身后，脸庞已变为面无表情。三人都朝来人看去。

出声的陌生人个头和里夫不相上下。他胸膛宽阔，一头金发压在浅顶软呢帽下，碧眼坦诚。察觉到里夫几人的目光，他薄唇泄出温和的笑意，摘下帽子作为问好，“原谅我的打扰。但我看这位先生并不想要被骚扰。作为一名绅士，我想有必要伸出援手，请你放开他。”

里夫没吭声，视线扫过陌生人和跟随在他身后的三个男人，从他们走路的步调、举止的小细节中判断出身手都不差。那三个男人穿着大衣，腰间说不定藏着枪。里夫在背后打了个手势，约翰立马上前，呵道：“小子，滚开。不用你多管闲事。”

领头人看也没看约翰，他身后的人自觉上前一步，拉开大衣掏枪，枪口对准约翰。约翰的瞳孔微不可察地颤动，他从腰间拿枪的手碰到鼓囊囊的钱包，令他重拾勇气，胆怯一扫而空。

金发男人温和而得体地说：“先生，你没看到他不愿意吗？强迫可不是好美德。”

离开巴勒莫处理叛徒，里夫一共带了两个人，马克死在枪下，只剩下约翰。算上毫无武力值的吉来，他们也只有三人。里夫按捺住烦躁。在可能的敌人面前保持沉着。他让约翰退下，用一种好奇的口吻问：“你是谁？是什么给予你勇气，让你冒出来找死？”他的视线往男人身后一瞥，“你那三位手下？”

“也许还要加上他们的抢。”金发男人平静地说，也挥退他的手下。“你松开这位先生吧。他不愿意，你何必装作没看到。”他嗓音和气，话语利落地刺入里夫的耳朵。

里夫笑出声。吉来也就算了，男人最好真的有能这么对他说话的底牌。“小子，你报上名来，让我瞧瞧，你到底是个什么人物。”里夫要摸清楚这人是不知者无畏，还是胆大妄为，又或者确实有能耐。

里夫注意力全在金发男人身上，忽视了对吉来的控制。他自认好歹和吉来相处多日，亲密接触不少，怎么比对面的陌生人更值得信任。谁知吉来找到机会，顿时如兔子一般窜出去，下一秒，那道让里夫爱慕的动人身影已经站到金发男人身边。

“回来！”里夫怒喝道，暴躁顿时堆积在眉尖。失态只是一瞬间。里夫敛住外放的怒意，神情回归冷静，只是略显僵硬。“你知道他是谁吗？他伤害你怎么办。”见吉来充耳不闻，固执地站在对侧，里夫转头，阴恻恻地看着被吉来充当勇士的男人，威胁道：“你们是要坐飞机离开吧？多一事不如省一事，把他给我，我相信你们并不想喂大海。他本来就是我的人，不过在闹脾气。”

金发男人没有立刻回复里夫，犹疑地转向吉来。吉来知道里夫说的句句在理，这男人敢挺身而出阻止里夫，加上他形如保镖、配备枪支的手下，身份必然不简单。但吉来自有打算，他本来就没想和陌生人同行。

吉来说：“你别信他。正如你所见那样，他骚扰我，而我想离开他。”

他开口说话时，男人礼貌地看着他。对方有一双很漂亮的蓝眼睛，多情深邃犹如深海，注视人总温情脉脉。它是浪荡子最梦寐以求的那种眼睛。听完吉来的解释，男人蓝眼睛愈发动容，说：“那看来我得帮你啊。我能为你做什么？”

吉来眼睛发光，勉力遏制住声音的颤动：“您派您的人去买个机票，越快越好，最好是能去华国的！然后，如果可以，您只需要见我顺利登上就好。”

“听起来很容易。你放心，举手之劳，我没有什么理由不帮忙。”

“太好了。您稍等，我给您证件，证件——”吉来突然想到它们全被里夫扣住，面上的高兴减半。他扭头，与里夫始终盯着这边的眼睛对视。吉来狠狠地瞪了一眼。里夫以笑容回复，他的双眼毫无笑意。

金发男人当即明白吉来拿不出证件的原因。他都快从心底里怜悯起吉来。“别着急。”他让吉来说出护照的信息，告知吉来这不是难事后，示意手下照做。

看着男人的手下顺利离开，吉来心生希冀。难道他真的能够离开里夫吗？

里夫自始至终冷笑着旁观。他们人少，只能憋着一口气。约翰已经叫人了，要不了十分钟他的人手便会赶过来，现在要做的是拖延时间。“你到底是谁？要和我作对。”

“我就是个生意人，初来乍到，名头并不响亮，是数千个叫大卫的男人之一。”大卫谦逊地说，“但我想你会熟悉我的朋友——也许你听说过科罗纳。”

吉来心中升起不妙的预感。大卫的靠山不会仅仅是科罗纳吧？他慌张地想。

“科罗纳？”里夫的怒意堵住，沉默后，他平和地说，“科罗纳确实大名鼎鼎。你既然提到这么个有分量的名字，看来，我们确实可以聊聊。”

“那再好不过。我并不想动用武力，伤害别人。”金发男人露出一个如释重负般的微笑。

“你和科罗纳什么关系？”

“我算是他们的合伙人。维托里奥·科罗纳热情地招待我，莫顿·科罗纳也多次约我见面商洽，斯多派......”

吉来脸庞随着大卫说的话，一点点变白。掌握一切般的镇定神情回到里夫脸庞。他打断大卫的话说：“菲奥雷？”

大卫·菲奥雷诧异地抬眉，颔首道：“大卫·菲奥雷。”

里夫向瞥了吉来一眼，眼神表示出的自得令吉来脸色惨白，如坏掉的牛奶。情绪的变化并非害怕致使，而是他断定逃跑无望。吉来不畏惧里夫发怒，他看透里夫懦弱的内里。这家伙再生气也不敢揍人。吉来听到里夫对大卫说：“原来是你。”

“你认识我？”大卫仿佛这才正眼看里夫。

这家伙果然像斯多派说的一样混帐。里夫虚伪地笑：“菲奥雷近些年可是声誉鹊起。”他暗道自己急昏了头，应该早发现大卫身份的。

大卫·菲奥雷外表自信，行事彬彬有礼，谈吐透露出身居高位的强势；陪同的三个带枪手下，个个眼神冷酷。这种人就算不是黑手党，手头也多半沾血，干净不到哪儿去。意大利的黑手党超过大半都在西西里岛，而有近半的家族都在巴勒莫。各大家族的高层人员里夫虽然没有一一见过，但都了解其外貌特征、行为风格。显而易见，男人不属于任何一个家族的行列，身份自然昭然若揭。他却是等到大卫提及父兄的名号才发觉。

“不过运气好罢了。”大卫语气谦虚。

这时，被大卫派去买票的手下出现。大卫接过票，展示给吉来看，让吉来确认。吉来看到机票上熟悉的地名，哪怕知道希望微乎其微，仍然不可避免激动起来。他俏生生站在那儿，眼睛迸出亮光，令在场的两个男人不忍心戳破他的希望。

里夫狠下心，和吉来的肯定声同时响起：“里夫·科罗纳。听父兄提起有个菲奥雷家族要来谈生意，原来就是你。”

大卫顿住。在吉来不安的抿唇中，大卫安慰似的笑了笑，“没买错就好。”他缓缓地说。

吉来目光困惑地注视着大卫。他到底怕不怕里夫？是否畏惧科罗纳的权势？会为了一个普通人开罪里夫·科罗纳吗？大卫自若的神情纹丝未动，吉来虽然看不出对方的想法，但正是这副模样，让他不禁心存一线的希望。也许他真的能够远离里夫，机会就在眼前——对啊，吉来忽然意识到没什么好犹豫的，再不济就是回到里夫身边。他当即伸手要接。

大卫·菲奥雷微微一笑，收回手。机票擦着吉来的指尖消失。“抱歉，小兄弟，我要让你失望了。”大卫歉意地说，“我可不能和科罗纳家的人作对。”他捏着票的两角，撕成碎片。

“你——”吉来张了张嘴，心头的石头终于落地，不妙的预感没有欺骗他。大卫无法帮助他。他听见里夫不客气的讥笑声。

大卫转向里夫，笑容可掬地说：“看来我们刚才发生了误会。希望我弥补得足够及时，没有让它影响到我们的友谊。我一直钦佩科罗纳家族，虽然合作没谈成，但我们两家还是可以保持友谊。生意场上总会有合作的机会。”

场面话谁不会说。里夫脸上浮着微笑，说：“自然，友谊长存。”他随即望向吉来，“大卫对我们的误会解除了，你还不过来吗？”

大卫也对吉来说：“许下一个无法实现的承诺是我的不对。虽然无法给你完整的机票，”大卫·菲奥雷把手摊到吉来面前，纸片残骸静静躺在掌心。“但或许可以给你留个纪念。”他轻笑着说。

吉来没有如大卫所想看向手掌。他清楚那是堆废纸，毫无用处。里夫和大卫已经达成共识，结果无法再左右，吉来只有一点不解。为了解答它，吉来抬头，仔细地琢磨男人面庞的细微变化。对方的歉意很真诚，同他之前说要帮助吉来时一样的诚意满满。

吉来想知道这人是畏惧科罗纳的权势，还是一个恶劣的喜好戏弄人的家伙。实在无法怪他多想，大卫明明可以在得知里夫的身份后，直接告知无法提供帮助，他却在吉来要接过机票时收回，并撕碎它，最后还试图以纪念的名义让吉来收下......桩桩件件，吉来都无法忽视。

里夫不满吉来看别的男人，嚷声：“吉来你——”

吉来一眼扫去，叫里夫安静下来。那眼略带嗔怒，让里夫没法子质问。好吧，看看吉来要做什么。里夫告诉自己。

大卫·菲奥雷将互动收进眼底。他笑容不变，却已经对里夫因吉来做出的种种举动而轻视起这位科罗纳家幼子。“怎么不接过去？不需要吗。”大卫声音保持温和地催促。

尽管他不动声色，但出于对普通人的蔑视，让他看向吉来的目光没有多加掩饰，让吉来轻易看到了其中的轻蔑与不耐。吉来立刻意识到男人的故意。他笑了笑，实际上气恼得不行。他对大卫耍的把戏而生气，为大卫对他的轻视而生气，更为大卫拙劣的演技而生气。吉来不怕里夫，还怕一个会因科罗纳而退缩的人？

吉来和大卫距离不超过半只手臂。很近，吉来心想。“不，谢谢你。”吉来伸出手。

大卫·菲奥雷笑意更真切了几分。他对玩弄人心的事儿乐此不疲。他的笑容在感受到吉来攥紧他的手时，多了抹疑惑。“你这是——”

大卫看不起吉来。对他来说，吉来除了脸蛋外毫无特色，而他男人的身份又让这个美色大打折扣。大卫的自负让他毫无防备。吉来朝他两腿中间狠踢，于是，大卫剩下的话全化作叫声破嗓而出。

帽子啪的一声落地。大卫的惨叫声喊得机场的人侧目，目睹的男人不由身体一紧。吉来行若无事地收脚，拔腿就跑。一名手下飞快搀扶住大卫，免得自家首领跪在地上，更丢菲奥雷家的人。另两名手下先里夫一步抓住吉来，一人拧着他的胳膊往后一扭。在吉来的痛呼声中，另一人一脚踢上吉来的小腿，嘭的膝盖砸地后，他抓着吉来的头发将人按在地上。

这一切发生得很快，就两三秒钟。见到吉来被人捆住手压在地上，怒火扭曲了里夫的面庞。他掏出手枪。“放开他。”约翰跟着拔枪。

没有大卫·菲奥雷的命令，两个手下一动不动。吉来跪在地上，可算领会到什么叫男人膝下有黄金。他明显感觉自尊受辱。这令他面庞通红，一个强烈而冰冷的念头攫住他的心神——要给他们一顿教训！

大卫低头，搭着手下的肩膀。“你不给我说法吗？里夫，他伤害了一个菲奥雷。”他的声音轻得似风，垂落的目光居高临下地看着吉来，其中堪称仇恨的情绪让吉来认识到：若是里夫的回答稍有犹豫，大卫一定会杀了他。

恐惧还未升起，吉来眼眸先被怒火点燃。大卫全然把他当成一个有主的摆件，但凡主人抛弃，他便会随意拿捏。这个傲慢的态度令吉来对大脑的想法产生巨大的认同感——要给他们一顿教训！

“说法？再给你补上一枪够吗？”里夫说。

吉来看到大卫嘴角剧烈往下一撇，“好吧。”他语气轻柔，与冷冽的眼神全然不符。大卫无声地对吉来比嘴势：“你等着。”才用虚弱的声音呵斥：“没听到吗？放开他。里夫是我的朋友，他的朋友自然也是我的朋友。谁让你们动手。”

两个手下松开手，吉来爬起来，忍着膝盖的刺痛一头扎进里夫怀里。里夫脸上的凶狠荡然无存，转而爬满愕然。他搀扶着吉来，不知所措得和愣头青没区别。吉来仰起脸蛋，半张脸挂满被泊油路压出的红印，额头渗出血丝。他无师自通地露出委屈的表情，用泫然欲泣的眼神看向里夫。

里夫胸膛怒火中烧，手上却轻轻地托起吉来的脸蛋，小心到笨手笨脚的地步。他爱怜地摸摸吉来的伤口，擦掉尖细豁口处的血珠，连连柔声哄他。

约翰听得强壮的棕皮手臂直起鸡皮疙瘩，暗道要遭。大卫·菲奥雷恐怕以为把人送回来，这事儿就这么了结。他不知道里夫是个什么人，约翰跟随里夫几年了，还能不清楚？

果然，就听里夫冷笑一声，枪声兀自响起。子弹穿过那两个碰了吉来的人的肩胛骨。两人倒在地上，抱着手臂哀嚎不断。

“你这是什么意思？”大卫脸色一变。

里夫没有回复，他朝踢了吉来那人的小腿又打了一枪。之后，所有的一切都陷入混乱。双方都没有用抢，赤手空拳地打斗。约翰对上扶住大卫的人，大卫则与里夫相搏。倘若大卫某处没有受伤，他的身手该和里夫平分秋色。然而，事实是里夫无比顺利地一拳打中大卫肚子。大卫跌打在地。里夫压在大卫身上，拳头重重砸下。吉来在一旁小声说，“打他眼睛，里夫。”

你算个什么东西。大卫挨揍的间隙心中这么想到，眼眶却忽地有个手雷在那儿爆炸般，痛感让大卫他眼前弥漫一片血雾。大卫的耳朵嗡嗡作响，吉来的说话声却穿透耳膜。“里夫，还有他的嘴，他说了讨厌话，我不高兴。”里夫照做了。

大卫吐出一口血和碎牙。他咒骂吉来是个小白脸，又骂里夫这个毫无主见的懦夫，就只知道听小情人的话。发痛的两颔不听他使唤，除了血，什么都没吐出。

两个受了枪伤的人忙着哀嚎，大卫的另一个手下被约翰牢牢缠住，脱不开身。吉来指挥着里夫，指哪儿里夫就打哪儿，力道如蛮牛。大卫·菲奥雷这辈子没这么狼狈过。他将两人恨之入骨，但也自知是他大意了，轻视了里夫，低估了吉来的份量。

机场开进了几辆车，数人打开车门鱼贯而出后，茫然地站在原地，看着听着现场来自敌人的惨叫。

里夫从来没打过这么高兴、这么酣畅淋漓的架。爱人就在旁边看着他。里夫感觉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力气。他留了手，没把人揍得半死不活。感觉差不多便抽身到吉来身边，一句句关忧，生怕旁观的吉来说话把自己累到了。

吉来也没像往常一样对他冷脸。刚才的同仇敌忾让吉来暂时看里夫顺眼，发现里夫如果听话还是有点用处。他纵容的态度使得里夫愈发殷勤，就连余光瞥到咂舌的约翰，语气都维持住和善：“你也做的不错，约翰，回去等好消息。会有让你满意的酬劳。”

约翰摸着钱包，眼睛眯成线。他身侧的黑手党看他这幅样子，便猜到约翰只怕在想钱的分配。恐怕接下来一段时间，约翰都会成为赌场和酒吧的常客。而约翰的代价只是去打一场没断肋骨没捅刀的架。

大卫挥退搀扶他的手下，呸出血沫和碎牙，唾骂道：“很好，里夫，你很好。你不怕菲奥雷家族的报复吗。”

“怎么，打不过就要哭哭啼啼回家边吃奶变告状，要找人来报复我？我到要看看你们会怎么报复。”里夫挑衅地说：“害怕？哦——万一你的卵蛋去找到上帝，让他老人家帮你这个主人复仇。哎哟，这么想想，真叫人害怕。”

吉来神情一言难尽。里夫粗鄙的话让他有种身为同谋的羞耻感。他们两侧围了一圈的里夫手下都提高了警惕，紧盯着面色彻底阴沉下去的大卫和他身后的那名手下，以防他们一个激动拔出枪。但大卫菲奥雷这伙人终究保留了理智，知道在别人的地盘，里夫又人多势众。

“里夫，杂种。你会为你今天的所作所为，付出血的代价！”他撂下狠话，带着唯一的手下登上飞机。至于那两个被几枪撂倒的废物，大卫没给他们脑袋补上一枪就不错了。

当天，得知消息的斯多派凌晨找上里夫，把门铃快按出火星子，里夫才姗姗来迟穿着睡衣打开门，他脖颈和挽起袖子的手臂上的新鲜抓痕，令斯多派在冷风中冻得快消失的火气重新冒出。“里夫，你别告诉我，你迟迟不来开门是因为在和情人上床？”

“呵。”里夫语气的质问比斯多派还冲。“知道还按你他妈的铃。”

斯多派：“你——”

“小点声，别吵他。”里夫看了斯多派一眼，嫌弃的意味显而易见。“有什么事儿直说吧。”

斯多派选择忍耐，提起正题：“小混蛋，不是跟你说过别冲动。他要是放的狠话不假，说不定是个有种的人。”

“哦，你说他快被踢烂了的蛋吗。”里夫露出白牙笑道。吉来踢得那一脚可不轻。“我估计灌上几卡车的万艾可，那玩意儿也别想起来。”

沉默后，斯多派说：“......你也不管管你的小情人。他怎么跟你一个脾气。”

“我惯的。我的人自然像我。”里夫洋洋得意，“他连我都敢揍，那个叫大卫的家伙怎么就揍不得？”

斯多派再度沉默，然后衷心地奉上劝告：“你小子少鬼混。我觉得你搞男人把脑子搞坏了。里夫，他不是你妻子。不用以维护妻子的方式去维护他。”

“为什么不。”里夫说。

斯多派听出了里夫的话意，瞠目结舌：“你不会，不会——”斯多派看着里夫认真的表情，哪里还不明白。“见鬼。”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里夫，你小子，早知道我就不该给你打这个掩护。你该清楚不可能娶一个男人作妻子的。父亲和莫顿不可能同意，这会让家族蒙羞。西西里人不会祝福你们，法律也不会承认。你读过书，婚姻法承认的是一男一女。”

“要你管。滚。”里夫冷漠。

“气性真大。你自己想好怎么和家族解释吧。”斯多派骂骂咧咧地离开。若不是里夫两手把着门，他还想摔门而出。

这个世界的灵感是《教父》，情节上也做了参考。

地名虽然采用了现实，年代是上个世纪，但并不完全根据历史来，相当于架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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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美丽的西西里岛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