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台风。
柳千煦给自己煮了一锅寿喜烧,问问小范醒了没,不要像那帮跟风的主播一样去海边拍浪潮,很危险,小范答应并回复空气炸锅烤牛排的照片馋一馋他。
再问问贺甜,这种天气应该不用工作的叭,就算你们律所007,也要为员工的安全着想。贺甜回复说她不用,但常律一早赶上停运前最后一班高铁去厦门,有几个异地查封,要在三天之内查封139个房产。
这是要从一个台风的风眼去到另一个风眼啊!他赶忙联系常埼。
信号太差了,微信语音没接通。他反思了一下,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就算告诉他注意安全,相隔千里的话语早就失去重量。
贺甜说没事的,常律150斤的人,还能被风吹走不成?柳千煦说他高啊,受风面积大,除非他匍匐前进!
二人在电话说说笑笑,贺甜向敬爱的柳总请教投标文件这么写可以吗?柳千煦也指出哪些部分可以写详细些,像是律所规模可以再介绍一下,中级以上律师占比、常驻本地的律师人数、担任过市级以上机关职位的律师人数……用数据说话会比“多名律师……”好。
虽然以前在法院工作过的律师会有地域限制,往往不能在原辖执业,但至少这一工作经历让律师更熟悉相关领域。
贺甜一边计算着人数,一边问柳总为啥这帮人都考上公务员了还要跳槽去007打黑工的律所呀!
柳千煦回答当然是来钱快,在法院挣的是死工资,工作量和考核未必就比律所少,虽然退休后有一笔可观的退休金,但身体都不一定熬的到那个时候。反观律师来去自由,干半年休半年都成,常埼不就总去摩洛哥么?
贺甜解释说常律是去对接摩洛哥的律师,他之前在做摩洛哥仲裁的认可执行来着,不是去旅游,柳总别误会,常律把自己搞得特别忙,说柳总都不休年假,他怎么敢到处旅游!
说出来又后悔了,虽然常埼确实是这么说,他要把有限的假期用来跟踪人家,但这样讲出来又有些违法。
柳千煦笑,这年假怕是休不成咯,之前因为远亲的丧事请过一次假,傻逼人力说不是三代以内直系血亲不给假,那就只好祝他符合这种情况咯。
贺甜不解,常埼给她批年假的时候都不问去干嘛的,顶多问个地点但只要不是缅北都放行。因为年休假是劳动法规定的入职满一年即可享受的权利。但细想一下同期的实习生,似乎没有哪个能休假休得如此顺利。
常埼给的“父爱”不多,不如泥石流,不如柳总这个“亲妈”的陪伴与教学时间长就是了,但在某些关键时刻比如请假去看演唱会异常靠谱,被同期羡慕“这种理由都是可以说的吗”。
贺甜入职刚满一年,拢共有5天的带薪年假,因为父母在外地有20天的探亲假,路程是不算的,常埼给她按往返一天增加了假期;还有每个月3天的月经假,常埼也都是实打实地给她放的,放的时候还要说句:去去去!赶紧撤!你不在我好消停赣活!
她撇撇嘴,说不定常埼一个人赣活效率更高,因为她写的玩意得先发给常埼再检查一遍再提交法院,有时改得面目全非全是红色批注,倒不如常埼最开始就自己写一遍。
柳千煦笑了,他说正常,最近城行也来了个法务实习生,第一次登系统录立案信息,把自己录成了被告(小范:阿嚏!)幸亏提交之前他给检查了一下。
录执行信息时该选“财产”他选成了“房产”,柳千煦纠正说咱们要的是行使抵押权,并不是以物抵债,要那么多房子你来住?他说行啊!类似的事情还有好多,他告诉贺甜写错东西太正常了,安心。
贺甜很羡慕柳总的实习生,真想来个交换人生啊!柳总应该很温柔很细致,更适合教书育人,但又一想小范这么欠来常埼这保不准会被揍,常埼对于男实习生毫不手软,还是别交换了。
柳千煦翻看竞标文件,突然想到什么,问贺甜:你真的准备好代理银行金融案件了吗?会不会影响你作为知产律师的专业性?
贺甜说她其实早就想到这一点,她咨询过很多前辈,无一例外都说技多不压身。律师可以有专攻,但其实法律思维和案件分析能力是相通的,她已经准备好接下银行的批量案件,如果有特别复杂的可能还得请柳总赐教。
看来人家已经做好尝试新鲜事物的准备,技多不压身倒是随了常埼,毕竟他啥都接来者不拒,拓展案源一把好手。
两人又聊了一会就挂了电话,阴天使人昏昏欲睡。
柳千煦给自己团了个温暖的被窝,刚打算定个半小时后的闹钟,很多条简讯从他的手机屏幕顶端弹出:
“暴雨导致泥石流,xx法院派出法庭坍塌”
“请广大市民做好应急准备,非必要不外出”
“洪涝灾害一级预警”
“受台风天气影响,随时可能停水停电,请广大市民群众做好防范措施”
……
突然一则快讯:厦门某广场电子屏脱落砸伤5人正在送医治疗,震惊之余,常埼的微信消息也弹了出来:宝贝我这边没啥信号,我要去厦门的山沟子法庭申请保全,回来给你补个蛋糕好不好?
蛋糕什么蛋糕?你现在人在哪?不在那个该死的广场吧?
发出去这句之后,柳千煦像是想到了什么,打开日历,发现今天是他阴历生日。
他有些无语,不知道该开心还是该生气,这种时候还想着这个,赶紧办完事回来才是!
常埼找了个地方给柳千煦打了电话报了平安,虽然话筒里呜呜的风声使声音断断续续,他说自己就是战地记者,哪里危险往哪跑,料想敌方律师不敢这么干。
挂了电话,柳千煦在床上缩成一团,他突然好奇,如果常埼不是在台风天去厦门,会不会旧地巡礼一下,去高中夏令营那天的海边、那晚的大排档、还有酒店……
柳千煦笃定是会的。
他不止一次想起那天海边酒吧放的歌,歌词听不真切,他只记住了“ I miss you all the time”和“let yourself go”,以为这是个教爱人学会放手的歌,他以为是个凄美的诀别,实际上也是,补完动漫他又上游戏暴打亚当重锤。
也总想起他想搞出个《高中生因学业压力不堪重负趁夏令营跳海自尽未遂》诸如此类的事故,然而常埼扛着他回岸边时远处那句“you didn't lose your self-control”又点醒了他。
他确实没有失控,但是面对常埼也要保持理智才行。
比如今天,有点过分想他。
如果在同一个城市的话,可以趁着某一阵子雨小,随机钻到谁家打个火锅,聊聊案件进展,再美美睡上一觉,晚上再看个胃疼动漫消磨时间。
柳千煦睁开眼看着天花板,他决定不再幻想了。门口的塑料袋发出哗啦声,果然这个家还不习惯他在工作日的下午就回来吧,呆了好几天也该抗议了,说不定屋子里原本存在的鬼魂都被他吓得不敢出来。
常埼顺利在三天之内查封一百多套房产,包括住宅和工业厂房,逼得对方现了原形,本来需要公告送达的当事人终于跳出来求着调解,接下来就简单了。
他太懂如何封人家厂房让人家停工了,律师坏得很,但善良又做不成事,正所谓“律师不坏,客户不爱”。
柳千煦查询列车时刻表,他自己坐火车都没这样精打细算到每一站的时间,常埼说车上卖特产杏脯,试吃了一个觉得不错,给你带了两包。
正当他掐着时间以为常埼已经到家了,常埼突然发了个朋友圈:本人手机损坏正在维修,期间如有紧急事务,请直接联系律师助理贺甜,给您带来不便,敬请谅解。
我靠?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坐个高铁难不成把手机掉铁轨上?难不成把手机顺着厕所的小洞冲下去?被行李箱压碎了?被台风刮跑了?柳千煦头上长出十万个问号,他倒也不是期待那两包杏脯,纯属好奇心作祟,想知道各种鬼畜的事是如何发生的。
于是他又找贺甜问个情况。
“常律他……手机屏碎了,具体的话……您去一下人民医院急诊科就知道了。”柳千煦也没管雨大还是小,反正打了加急的车也不需要看这个。
然后他看见常埼坐在椅子上,拎着好大张CT片子,任由护士给他上夹板,歪头瞅着柳千煦邪魅一笑:“……贺甜告诉你的?”
柳千煦想给这人一巴掌帮他正正骨,但想着这也是个病患,就先算了,他咬牙切齿地问:你发僧了肾么事?
过于咬牙切齿使得发音变得搞笑,但常埼并不想隐瞒,如实说了刚下火车遇上一个客户的老公,被他用钝器打了,他下意识用右手臂格挡,骨头不如铁器硬,手机也没握住,甩出去好几米,碎掉了。
一旁的护士见怪不怪,每天都有各种奇葩患者因为奇葩事情送医,但作为法律工作者的柳千煦却是震惊得碎掉了,这婚姻家事案竟然有这么大风险的嘛!
常埼说没事正常这次是他回家心切没有注意观察四周,不然不至于这样,但还是报了警走了流程拿了受案回执,说这人马上变成前夫哥,不然让他民事刑事官司一起吃。
他抬起完好的左臂,挥挥病历本和影像报告,说这可是不可多得的证据,故意伤害比家暴管用的多。
安装好固定夹板,医生示意他们可以回了,柳千煦帮他好穿衣服,问:那你生活起居怎么办?对方回答:凉拌。不然呢?让贺甜当我的家政?说实话我不太喜欢家里有人……他说到一半停住了,看柳千煦踌躇的样子似乎有什么想说的。
还好他没有完整地说出最后那句,柳千煦也在为自己即将做出的重大决定而深呼吸没有听到:
那……我暂时留在你家,直到你恢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