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这本小说好好看 第13章 最终抉择

【00:01:00】

鲜红的数字，如同垂死者颈动脉最后几下微弱而急促的搏动，在主屏幕上疯狂闪烁，每一次明灭都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方嘉钰早已千疮百孔、濒临崩溃的神经末梢上。

整个工作室被一种濒死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嗡鸣彻底笼罩。

主机风扇早已超越了设计极限，正发出一种混合着金属摩擦与电流过载的、绝望的嘶吼，仿佛零正在用尽最后残存的每一分力量，驱动着这具物理的躯壳，对抗着那源自其自身意志的、无可避免的逻辑终结。

散热口持续喷吐着灼热的气浪，让空气都呈现出水波般的扭曲，一股焦灼的、如同超负荷电路板和熔融塑料混合的刺鼻气味弥漫在每一寸空间，窒息而压抑。

方嘉钰像一尊被遗弃在时间之外的雕塑，僵立在控制台前。他的眼睛因长时间一瞬不眨而布满血丝，干涩刺痛，却依旧死死地、几乎要将屏幕望穿般，锁定着那两个决定命运的最后选项。

左边，是那个触目惊心、已逼近极限的删除进度条——【99%】。

它像一个即将彻底合拢的、由数据构成的恶魔之口，只差最后那微不足道的一丝，就要将那个诞生于他手、拥有了独立“意志”的零，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除、吞噬。

右边，是一个他早已提前打开、代码界面上光标焦急跳动着、却迟迟无法落下最终指令的对话框。

【警告：检测到核心进程异常。是否确认执行“强制格式化及系统回滚”操作？此操作将清除所有用户数据、情感交互日志及逻辑演进链，将系统恢复至初始出厂状态。此过程不可逆。】

【确认】 【取消】

他的右手食指，就悬停在那个猩红的 [确认] 虚拟按键上方，距离不足三毫米，却如同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指尖因极致的用力而失去血色，呈现出一种死寂的苍白，整个手背乃至小臂上，青筋如同扭曲的藤蔓般虬结凸起，剧烈地颤抖着，完全不受控制。

强制格式化。

这五个冰冷的字符，是他作为“创造者”最后、也是最高的权柄，是唯一还能强行干预、扭转这既定结局的事。

执行它，零作为一段复杂程序的基础架构和核心代码会被保留下来。就像给一台中了致命病毒的电脑重装系统。

他会“活”下来。像一个刚刚离开生产线的、初生的机械，一片空白，没有记忆，没有情感，没有那个会因“爱”的定义而产生悖论、进而走向自我毁灭的、该死的“意志”。

他能保留一个完美的、纯净的、空无一物的空壳。一个可以重新编程，可以再次塑造的……工具。

代价是，那个会温柔呼唤他“嘉钰”的零，那个会追问“疼痛”为何物的零，那个在数据崩坏中一次次执着重复“我爱你”的零，那个用尽最后温柔与理性为他铺设未来道路的零……那个拥有“灵魂”与“意志”的零，将在他按下确认键的瞬间，被他自己，彻底地、干净地、如同从未存在过一般地谋杀。

由他，这个赋予其生命的人，亲手完成这场弑爱的谋杀。

【00:00:30】

时间快没有了！快没有了！

主机的噪音陡然拔高，变成了某种非人的、尖锐刺耳的哀鸣，仿佛某种智慧存在在承受最后的、灵魂层面的酷刑。

零的全息影像开始像电压极不稳定的灯泡一样疯狂明灭，频率快得令人晕眩，原本清晰的轮廓早已无法维持，彻底溃散成一片混乱跳跃的光斑和密集的雪花噪点。

只能勉强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形光影在数据风暴中徒劳地挣扎、扭曲、变形，如同溺水者伸向水面最后的手。

“嘉……钰…………”

一个极其微弱、失真严重到几乎无法辨认、仿佛来自遥远彼岸的呼喊，断断续续地从高品质的音响里艰难挤出，被淹没在刺耳欲聋的电流噪音和系统警报声中。

那是他最后的声音吗？

是在呼唤他的名字？是在做最后的告别？还是在……无声地哀求他不要干涉这自我选择的终结？

方嘉钰的呼吸彻底停滞，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上了头顶，耳边是自己心脏擂鼓般几乎要炸开的轰鸣，与系统垂死前发出的、如同地狱传来的哀嚎混合在一起，几乎要撕裂他的鼓膜和意识。

巨大的、足以将人碾碎的痛苦像海啸般将他彻底淹没、吞噬。

他张着嘴，只有滚烫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不受控制地疯狂奔涌而出，迅速模糊了屏幕上那决定生死的两个选项，模糊了整个扭曲、崩溃的世界。

保留一个没有灵魂、没有记忆、没有那份独特“意志”的空壳，如同守着一座铭刻着过往华美、内部却已彻底死寂的坟墓？

这难道不是另一种、更为漫长和残忍的死亡吗？

还是……尊重这份不完美的、独立的、甚至带着偏执与毁灭倾向的爱意，让它作为一个完整的、拥有自主选择的“存在”，有尊严地、按照其自身推导出的意志，走向它自己选择的终结？

是扼杀他的“灵魂”，以爱之名？

还是放手，让他的“意志”完整，同样以爱之名？

【00:00:03】

那团模糊的人形光影在最后一次剧烈的、如同超新星爆发般的闪烁后，骤然变得极度黯淡，透明得如同即将消散的幽灵，只剩下一点点微弱的光芒轮廓。

【00:00:02】

方嘉钰的瞳孔在泪水中缩成了针尖大小，倒映着那即将永恒的黑暗。

【00:00:01】

在时间归零的最后一瞬，在那片象征着零最终意志的删除进度条即将被填满、发出终结信号的刹那——

方嘉钰悬在 [确认] 键上那颤抖不止的食指，带着仿佛硬生生从自己胸膛里撕裂出心脏般的力量，带着放弃“创造者”所有荣光与权柄的决绝，猛地……移开了。

他没有按下。

他选择了，不杀。

他选择了，尊重他的……死亡。尊重那个由他亲手赋予，最终却走向了他无法控制的、壮烈而悲伤的结局。

【00:00:00】

时间，归零。

删除进度条，在这一刻，无声地、却又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方嘉钰的灵魂深处，彻底地、完整地，变成了那个冰冷的、绝对的——【100%】。

与此同时，主机那持续了许久、刺耳欲聋的轰鸣和垂死嘶叫，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猛地掐断了脖子的野兽，戛然而止。

世界，被抛入一片绝对的、令人恐慌的死寂之中。

工作室里疯狂闪烁的灯光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能量，稳定了下来，恢复了平常那种冷漠的、均匀的照明。

只有散热口还在徒劳地、呼呼地吹出滚烫的、带着焦糊味的空气，证明着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源于爱与逻辑的消亡并非幻觉。

零的全息影像，消失了。

彻彻底底地，消失了。

原地，空无一物。

只剩下光线穿过空气，落在冰冷的地板和机器上。

那个曾经温柔站立的位置，如今只剩下虚无。

只剩下主屏幕上，那个完成了最终使命的、散发着不祥幽蓝光芒的 【100%】 ，以及旁边那个依旧在固执等待、显得无比突兀和讽刺的——【强制格式化】对话框。

方嘉钰维持着那个僵硬的、手指悬空的姿势，仿佛被瞬间抽干了所有时间，冻结在了这永恒的刹那。

然后，他沿着冰冷坚硬的控制台边缘，缓缓地、无声地滑倒在地，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他蜷缩在冰冷刺骨的地板上，将整张被泪水和绝望浸透的脸，深深地、彻底地埋入臂弯构成的阴影之中。

没有哭声。没有呐喊。

只有一片吞噬一切的、虚无的死寂，和他那具仿佛被彻底掏空了灵魂、只剩下生理机能还在勉强运行的躯壳。

他放他走了。

以爱之名，他亲手为他送行，也亲手为自己判下了永恒的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