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儿里挺热闹。
人多,东西也多,跟开篝火晚会似的。
上游艇之前,我就特意嘱咐把游艇开来的那个伙计,让他在天快黑的这个点儿,在大院儿最中间提前支好灯、烧烤架、锅、帐子和桌椅,准备好厨具、饮用水、食材和调料,并把想来的朋友都叫来。
“哥——!”
脆得跟鸟儿叫的声音挺大动静地从院子里传来。
我放下手里的东西,上半身稍稍往后仰,笑着自觉张开了双臂。
巨大的冲击力砸我身上,我一手揽着小女孩儿的腰,一手护着她埋进我怀里的头,后退着掂了掂。
“死沉死沉的,”我低头,看着人圆滚滚的后脑勺,挺嫌弃地说:“抱这两下给哥累坏了。”
“谢存比我可沉多了!”小女孩儿不服气,抬头,眼睛睁圆了,气鼓鼓地用她挺亮的声音抱怨:“怎么抱他不嫌,抱我就嫌了?”
话音刚落,谢存隐在黑暗中,不知道从哪个方向过来,单手圈着小女孩儿的腰,把人从我身上直接搬开了。
夹着我腰的腿被拉开,但环着我脖子的手还在,给我扯的,低着头直往前去,让谢存气的,冷声威胁说:“赵真真,松手。”
“怎么跟姐说话呢,谢存存?你天天占着哥还不够,姐上高中,一个月才放一次假,好不容易回来了,这么久没见,让哥抱抱怎么了?”斜横在空中的赵真艰难抬头,晃了晃我脖子:“哥,哥!你快给我评评理!”
“哥,哥!”谢存看赵真叫哥叫得起劲儿,也跟着叫起来,看着我说:“你再因为赵真真是女孩儿偏心,我就不理你了。”
得,又来了。
这俩祖宗。
我脑袋听得生疼的,看着他俩,只想立刻离开现场,至于他俩接下来要怎么打,我是一点儿也不想掺和,不然他俩都生气了,两个人能一块儿追着我打。
我又何错之有?
就因为我太受小孩儿欢迎?
“真真,”我急于摆脱桎梏着我的双手,于是说:“你先把哥放开,你要放开哥,哥就告诉你个秘密。”
赵真想了想,半信半疑说:“你要骗人你小狗!”
谢存咬牙切齿:“你说谁是狗?”
“你果然是骗我的!”赵真又晃了晃我脖子:“跟你形影不离的谢存都承认了!”
我:“……”
这算个鸡毛的承认?
俩人也是真不嫌累。
一个单手挟着个一百斤的物体,一个悬空使劲儿前伸着胳膊扯我。
“大院儿我屋里,”我有点儿心累,一时间,嘴比脑子快:“左床头柜,第二个抽屉。”
刚说完,俩小孩儿面对面,视线一碰,光速从我眼前闪走,直往我说的方向冲,生怕比对方慢上一丁点儿。
小孩儿走了,周围安静了不少,我脑子瞬间转回来了,摸了摸兜里的车钥匙,抬腿想开车立马跑路。
我要完了。
我偏头,院子中央,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儿,都新奇又兴高采烈地为大家共同的晚餐做着自己的贡献,没有一个人,甚至半个人,和我悲喜相通。
“谢谢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赵真尖叫着出屋了,冲我边跑边兴奋地大喊:“谢谢哥哥送给我的新手机!”
螃蟹似的猛地往旁边儿横跨一步,我视线追着朝我扑了个空的赵真,望向赵真身后。
谢存直挺挺地站在我房间门口,背着光,晦暗不明地盯了我一眼,随即,一言不发地走入了黑暗之中。
好像下一秒,就会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我身后,捂住我的口鼻,用绳子勒紧我的脖子,将我利落地吊死。
完了。
全完了。
给小孩儿气坏了。
“哎,哥,”冲出去的赵真走回来,“你躲开干吗?”
不干吗。
你哥怕死。
“真真,”我商量着说:“真真啊,哥给你买手机,你开不开心,感不感谢哥?嗯?你要感谢哥的话,今天晚上就别再跟哥说话,也别站哥旁边儿了。”
“行不行?”我补充说:“就当哥求你了。”
“我知道我知道!”赵真也就是习惯了,一见面就想刺谢存那么一下,觉得特好玩儿,就跟我爱逗人一样,但谢存要是真伤心了,她也是不依的,不然不能在谢存小时候因为不说话被其他孩子嘲笑的时候,气得冲上去一打四,结果被人打破了头。
她冲我眨眨眼,晃着新手机,乐呵呵地说:“当然行啦,哥,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嘛~”
行,解决掉一个。
我再看看另一个。
“咪咪,”我转着圈儿在大院儿里找来找去,想着小狗生气了应该都喜欢躲起来吧,于是就找到了院子西南角老谢栽的几颗无花果树下,试探地喊了喊:“大咪,我家大咪在不在?”
不在。
但没白来。
我们家大咪和我老妈一样,喜欢吃无花果,夏天这会儿,正好是无花果成熟的时候。
海边儿的空气好,夜晚数不尽的繁星挂在天边闪闪又烁烁,有时,甚至还能看到流星划坠而过,但此刻,我抬起头,无花果树们挤在一起,枝繁叶茂的,看不到一颗颗星子,反而能看到一颗颗饱满的水滴形果实。
我长得高,能够轻易碰到果树的枝头,于是折断了几根细枝,在每一根细枝的末尾,倒插上我摘下来的无花果,辅以叶子的环饰,将其拧成了一束捧花。
从大院儿西南角出来,我继续一点一点地找,最后,意想不到的是,竟然在做饭的人堆里发现了谢存。
我把自制的无花果捧花背在身后,走近谢存,嘴里喊着:“咪咪,咪咪……”
谢存耳朵动了动,但看都不看我一眼,反而尽力专注着手下的动作。
我低头往他手上看,忍不住轻笑出声。
谢存在做我爱吃的菜。
“咪咪,咪咪,”我心里乐开了花,继续骚扰他:“咪咪,我家咪咪?我家咪咪怎么不理人啊?咪咪……”
“咣当——”
菜刀在木案板上自己站起来了。
谢存冷着小脸:“这里没有咪咪,咪咪在家。”
“那不可能,”我当即反驳,乐着说:“你这小孩儿不知道,我给我家咪咪可是施了魔法的,我家咪咪现在变成了田螺王子,围着围裙,正在我看不着的地方,给我做我最爱吃的菜呢。”
不等谢存说话,我假装挺惊讶地说:“你不信吗?那你可以来亲自证实一下!”
“传说魔法的解药是无花果,”我倏地把背后的捧花拿给谢存,歪了歪头,一语双关道:“尝尝,吃了就能变回咪咪了。”
吃了消气了就还当哥哥的小狗。
好不好?
谢存看着我手里的无花果捧花,看了好大一会儿,突然,又抬头看向了我。
无声对视。
我在他沉静的眼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原来我看他的时候,有这么温柔,不过等我再想细看,他的目光已经不再平静了。
谢存接受了我的花,但脸色依旧不怎么样,他抽走我手中的花束,没有立刻摘下吃,反而直接放到案板旁边儿,看也没再看,拉着我走到厨房的水龙头下面,用自己的手帮我洗干净了我的手。
洗完手之后,他也还是没松开,又拉着我进了他自己那屋,给我把手擦干,拉开抽屉,翻找出一条医用软膏,挤出里面的药膏,细致地涂在我红得厉害的手心。
——我对无花果树白色的汁液过敏。
“咪咪在不在?”暖黄色的灯光下,我低声开口,给彼此找了个台阶。
谢存腾出一只手,摸进裤兜,拿出手机,打开视频播放器,将他坐车时传进新手机的视频打开,“汪、汪汪、汪汪汪汪……”
是我家真咪咪的声儿。
“新手机我有赵真真也有,”谢存好久没开口说话的嗓子有点儿哑,他看着我说:“但有一样儿她有我没有。”
不是吧。
能计较成这样儿?
我迟疑了一下,看他神态挺认真,显然是同我来真的,于是上前一步,一手揽在他紧实的腰身上,一手按在他后脑勺,将他的头按进我怀里,抱紧了他。
“差不多得了啊,”我哄着他说:“你要想完全跟真真那样挂我身上有点儿太难了,你现在比她高太多了。”
所幸,谢存也没计较。
不过,在这个紧紧拥抱着的静谧又温馨的时刻,他突然开口,教育我说:“别人可以拥有我也拥有的东西,我是亲人,我姐也是。”
“但如果因为我做的好所以想特意奖励我,你就得给我特殊的、别人都没有的东西才行。”
“这是诚意,”他像约定的那样,毫无保留地表达着自己:“你不能让我惊喜,又让我失望。”
最后这句话是如此地简单,却前所未有地冲击了我的心。
我沉默着想:
买礼物的初衷确是为了奖励谢存辛苦集训和努力比赛,但买了也是买了、不如捎带上家里另一个小孩儿的想法也确实像谢存所说的那样,失去了送礼的诚意。
如果别人什么都不做也可以得到,那礼物还能叫做礼物吗?
“哥知道了也在心里记下了,”我摸摸谢存的头,态度十分诚恳地说:“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谢谢哥,”能主动叫人了,说明心情变好了,谢存从我怀里挣开,抬头对我说:“我很喜欢哥送我的花,但如果可以,以后还是送别的花吧。”
他说:“送我们都能拿的花,送能做成干花保存很久很久的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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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我要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