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红小时候在家门口玩,秋冬时,常能见到小商贩挑着扁担吆喝着走过。扁担两头挑着二只小木桶,木桶里各装着半桶麦芽糖。
她每每馋得口水滴嗒响。
她家还有个弟弟,父母不偏心,食物有弟弟的定有她的。但毕竟桃红爹家无田产,仅以教书为业,来上学的学生又大多是穷人家的孩子,为的是识几个字,不做睁眼瞎,以后进城好做学徒。识字学徒的前途,总比不识字的强。
这些学生上交的束脩有时少得可怜。学生老师都是一个庄的,往往沾亲带故,桃红爹读书人要面子,不肯与他们争长论短,故而家境越发清寒。桃红娘管家,一年肯乱花几枚铜板给俩孩子买糖,已是顶破费的事。
桃红的丈夫李大郎也不种田,人家自由职业,春夏秋采药冬日打柴一年四季打猎,赚的钱比他岳丈好些。
但他家虽住在山脚下野地里,平日还是会有官差摸上门,打着县太爷的名头,限期要李大郎交几只兔子狍子的差,交不了得拿银钱抵。
所以桃红一家在钱财上宽裕得有限。
桃红到底是个半大孩子,平日有些馋嘴,但不得不像她娘一样,手抓得很紧,不肯乱花一枚铜板买零食吃。
此时,舌头上久违的甜意让桃红眼睛一亮,她连忙又灌了一口。
除了甜,舌头上还有些刺刺麻麻,很有意思。
她打了个响嗝,眼睛晶晶亮的,带着少女的娇憨:“这味道可怪咧。”
外婆见她模样可爱,笑道:“你就说好不好喝?”
桃红形容不出这种感觉,她憋了半天,“可怪咧,甜的,又有些麻麻的。”
苏宜看她不讨厌,便想把瓶里的都倒给她。
桃红连忙用手将瓶子抬起来,“罢了罢了,这些等我家大郎回来,也与他尝尝。”
外婆借机问她,“你家大郎是做什么的?什么时候回来?”
桃红很珍惜地咂着味,半天才咽一口,“我家大郎事事都做得,有时砍柴去镇上卖,有时上山采药,赶上菩萨保佑,遇到猎物跑他前头,他也打得。等日头落了,他就来家了。”
“那他这一天吃饭怎么办?水怎么带呢?”苏宜很纳闷。
桃红笑道,“姐姐讲话这般有趣,像有钱人家小姐的言语。我家大郎若在山中饿了,便啃些自带的干粮,渴了捧二口溪水,若遇到果子,便是上上的福分了。”
因为深山里果子一熟,早有鸟或者小兽啄走,哪里等到人发现。
她又有滋有味地抿了一口可乐,“倘若干粮掉落,便饿着也是常事。我们穷人家,饿上一天二天,当不得大事。”
度过山上危机,苏宜本来心存庆幸,觉得捡了一条命。现在渐渐觉得,先不说回家,即使在这古代活下去,没电没自来水没煤气没空调,没有辣条泡椒凤爪冰激凌巧克力,不能随便旅游,交通不便现代坐车一小时古代马车能走上一天二天,最重要的是人不值钱,动不动饿肚子甚至饿死人。
这样活一辈子,有个什么劲儿呢……
外婆察觉出她的低落,握住她的手低声安慰,“走一步看一步。只要活着,我们就有希望,就有回家的可能。”
桃红没听太懂,不过活着的意思她明白,“婆婆说得对哩,人就是要好好活着,像我2岁时,赶上安宁王造反,打了十几年仗,杀人放火,屠村屠城,隔壁太安县城死了大几万人咧。阿弥佗佛,虽则我们越平县城有观音大士保佑,也死了上万人,农田被过路的兵马糟蹋干净。我爹娘本来给我生了七个兄弟姐妹,我九岁那年饿死六个,单单剩下我与弟弟。我和弟弟每日掘草根,挖草皮,土也不及抖干净,和草根一起塞嘴里,这样养活下来哩。要不是癞活着,今日哪有这大福气,吃到姐姐给的海外甜水咧?”
外婆和苏宜听得云里雾里,但是大致明白这里还有战乱。
好吧,没有最糟糕,只有更糟糕。
可乐桃红只喝了二口,剩下还有一小半放桌子上没动。
宝宝在她怀里喝累了,睡着了。她轻轻拍着宝宝。
苏宜觉得她是舍不得喝,便催她,“你喝呀,放时间长气跑了,不好喝了。”
桃红美滋滋地说,“等我宝儿醒了,我给他也尝尝这外国稀罕物儿。”
苏宜说,“呃……这是给大人喝的。”小朋友不可以喝甜饮料。
桃红眼带迷茫,“宝儿喝不得?只喝一口,可以么?”
现代人家,哪里肯给这么小的孩子喝可乐,毕竟可乐糖份过高,易腐蚀牙齿。
再说她们总共就这一点了,万一给孩子喝出瘾以后就惦记这一口,岂不可怜?
所以外婆赶紧说,“不能喝,这外国水主要作用是清凉解暑,有药的成分在里面,大人喝没事,小孩子不能喝,会拉肚子。”
桃红细想也对,清凉解暑,可不就是凉药嘛,小孩子是不能喝。
所以她又高兴起来,“那我留起,明日再喝。”
苏宜见她兴高采烈,执意要留到明天,倒不好再拦。
桃红将孩子放回西屋的拔步床上,又从床边的红色木箱里翻出几件折叠整齐的衣裙,一起拿了出来。
她将左手的递给外婆,“婆婆,你们身上的衣裳穿不得了。这是我娘的衣裳,虽旧了些,却都是极干净的,婆婆休要介意。”
外婆忙道谢接过,打开一看,是一件白布衫和蓝布裙。
桃红又将右手的新衣交给苏宜,“姐姐,这件衣裳借与你穿。”
苏宜也是满口道谢地接过。
她打看衣服一看,原来是一件红绸衫儿和百褶红绸裙子,看得出来平常都舍不都穿,差不多有九成新。
感觉像是嫁衣。
外婆将手上的衣服搁在凳子上,接过孙女儿的衣服折起来,“这可不行,这么好的衣服给她穿糟蹋了。劳烦姑娘借件旧衣裳。”
她将衣服递还桃红。
桃红还不肯收:“不过是衣物小事,婆婆何必见外。”
怎奈祖孙二人再三不肯,桃红便收了新衣,拿了自己的旧衣出来,也是夏日常穿的白衫青布裙。
拿好衣服,桃红又烧水给她们在厨房洗澡洗头,费了不少水和柴。
水和柴看着不值钱,在古代却都是费工费时的东西。
桃红家屋后有条大河,大郎空时,便从河里担出二桶水,一步步挑进家,倒进厨房水缸,省得桃红洗衣烧饭洗菜时,踮着小脚总往河边跑,况且带着孩子,更危险。
大水缸二桶水肯定填不满,得往返数趟。
桃红又心疼丈夫劳累,趁孩子睡觉,自己有空就提半桶回来。她脚小拎不动,一路跌跌撞撞慢慢走,又得费不少功夫。
每天烧饭烧水用的柴,也是白天李大郎从山上砍好挑回来,这些大都也由桃红整理。大的她拿砍刀劈成柴,大木头劈二半,二半再劈四半。
如果木柴还是偏大,灶里不好塞,需要再细细劈。
木柴劈好,还得一趟趟运到廊檐下码好,随时取用。
总之干什么都需要花力气花时间花人工,从早到晚除了干活便是干活。
等她们洗漱好,桃红又帮她们穿戴好衣裙。
桃红娘的个头比外婆瘦,所以外婆上身的衣袖有些偏短,好在古代衣服宽大,也能将就。
苏宜与桃红个头差不多,穿她的衣服却是刚刚好。
把她们收拾好,桃红又抢着端起装洗澡水大盆,一路直往大门菜地外走,泼到菜地的泥土地上。
顶着湿发坐在堂屋桌边的外婆看她回来,便恳切地招呼,“桃红姑娘,我老太婆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桃红很爽快,挽着沾湿的袖子坐回桌边:“婆婆,你们千里之外来到我家,也是与我家有缘,有事尽管吩咐。”
外婆摘了耳朵上的金耳环搁在木桌上。
她开门见山,“我们祖孙流落到贵地,一时半会儿恐怕也找不到亲人。人生地不熟,我们想在这里多待几天。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希望姑娘不要嫌弃,务必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