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宜没想到他已经知道了,愣了下赶紧说:“哎呀!有什么关系!我不介意的!再说,我也不是白养你,等我们回去,我还等着你送我装修好的大平层呢。”
洛书河在现代时,别人都捧着他,他骄横惯了,不是很有耐心。遇到别人提出异议,他懒得理时,会直接沉默应对。现在他能很耐心地和苏宜沟通。
他拉起苏宜的手,将她手心朝上,摸摸指尖:“妹妹,哥哥也知道,你以前在家里一点活都不干。你看你现在,手指头都起茧了,人也瘦多了。哥哥不想你再这么累,以后换哥哥养你。”
“哎呀!手再漂亮能当饭吃吗?瘦了不刚好减肥嘛!”苏宜见说不动他,恨不能跳脚:“而且我听说这件事是武大华跟顾奶奶提议的,你不知道这个人就是个流氓无赖!他绝对不会这么好心!背后肯定有大阴谋!”
女孩子这一生会碰到很多次性骚扰,以致于苏宜视作平常,没有想到、也有点不好意思和他提起被武大华差点袭胸的事。洛书河也没有重视她这句话:“没关系,你看他胖的,指定打不过我。你别劝我了,我肯定得去,这事是顾奶奶亲自跟我说的,我们现在吃着她家的饭,哪怕她让我往火里钻,我也得往里钻。”
“没事的,顾奶奶可好了。她从来不糟蹋下人,你要是反悔,她也不会事后算账,挑我的毛病。”苏宜和他一样固执。
那句“下人”像乍枸骨叶的尖刺,把洛书河的血肉扎出一个个小洞。
苏宜虽没经历过大富大贵,也是父母娇生惯养长大的。她父母肯定想不到女儿如今在给有钱人家当保姆,伺候人屎尿。
洛书河温柔地摸摸她的脑袋:“妹妹,哥哥得走出去,要去见世面,去看看这个国家是怎么运转的。万一我们回不去,我想要赚钱,赚足够多的钱,你不用再去伺候人,外婆也能像顾奶奶这样,被一堆丫鬟媳妇伺候着。还可以请家庭教师,让宝儿有书读,以后至少考个秀才出来,在这里可以免各种税,能省好多钱。我必须得迈出这一步,我迟早得迈出这一步。现在这个机会出现了,我不能躺平,我必须要抓住。”
这几句话说得情真意切,语重心长,把苏宜眼泪快说出来:“洛哥,你为什么要长一张嘴啊,太讨厌了,我又要被你说服了。”
洛书河虽然一心想着远行,对她也很不放心:“我不在家的日子,没事你别回这个院,就守着顾奶奶别乱跑。听到没?”
“我知道,我不傻。那武大华不是好东西,他让你出远门,必然有阴谋。你也千万小心,千万不要信他!”
洛书河笑笑:“知道了,哥哥记住了。”
洛书河以为苏宜有点小心眼,恐怕武大华哪里得罪过她,导致她如此负面评价。他在院中晒太阳时,见过几次武大华,此人虽然面相油腻,有小人之嫌,倒还礼貌,一双小眼睛老远就眯着笑,看着并不讨厌。况且洛书河虽然知道优秀会遭人疾恨,但他之前的路太顺了,人人对他笑脸相迎,他自信武大华也必然折服于他轩昂的气质之下。
洛书河出门头一晚,顾奶奶给苏宜放了假。
苏宜在小屋里整理出洛书河在外要垫要盖的被褥和换洗内衣。想起自古以来都说穷家富路,她取出之前顾奶奶亲戚赏赐的二枚金戒指,就着桌边的油灯,准备将一枚戒指缝在长裤腰围处,另一枚缝在衣领边上。如果路上有意外,洛书河身上有钱能应急。
洛书河坐在她旁边,手撑着脑袋,看着苏宜从碎布上剪下一个小方块,先用针线细细缝在裤腰处,预备做成装戒指的小兜。他不由地脸上带笑。
苏宜缝好一个,用牙咬线时歪了下头,见他满脸笑:“笑什么?”
洛书河露着兔牙笑道:“我家有个老保姆,六十多了,我爸就是她带大的。她说她17岁第一次出门打工,她妈不放心,把钱缝在她内裤里。你才几岁,你怎么也知道这样做?”
线很结实,苏宜咬了二下没咬断,换成剪刀轻松剪断。她笑道:“我外婆也是那个年代过来的好吗?我妈那时候出门读书,我外婆也这么给她缝钱呢。”
她接着缝第二个兜,说道:“我妈有个同学更夸张。她怕钱装口袋里容易被偷,就把纸币塞到脚上穿的袜子里,还是脚底板的位置,要买东西时再脱鞋从袜子里掏。有次她看到路边热腾腾的大肉包子,想吃,就在包子铺跟前手扶着我妈脱鞋。那是大夏天,她的钱掏出来是湿的,都是脚汗,把卖包子的女人恶心到了,嫌她钱脏,不卖给她。我妈同学气得不买了,回学校吐槽那卖包子的笨,上门的生意还不接。”
二个人说说笑笑的,没有手机玩的夜晚也很有意思。
苏宜三下五除二缝好把金戒指缝好,又取出一个小布包,从里面掏出二两碎银子:“这是之前顾奶奶还有几家亲戚奶奶赏的。我也不花钱,洛哥,你都拿着,你和他们不熟,拿这银子请他们喝酒,搞搞关系。”
洛书河哪里肯接:“噫!拿开!有什么好请的!你累死累活赚的钱,我白白给别人花,我疯了我!”
苏宜执意将银子递到他面前:“没事,我又不是不能再赚。万一半路上你和武大华他们合不来,你又没有路费,只好受他们的鸟气。如果你身上银子够多,你就自己回来,不用怕得罪他们了。”
“不用!这俩戒指就够了!”洛书河将苏宜缝好的衣服搭在床头,明早好穿。
苏宜没有再犟。第二天一大早,趁洛书河洗脸,她把银子偷偷塞进他随身的荷包里,洛书河上路后才发现。
洛书河随武大华走出顾府时,天空还乌漆抹黑。走到顾二爷的布铺门口,车马已经集齐,伙计们打着火把,赶着三辆装货的骡车。恐怕路上遇到强盗,骡车座位下都藏着刀棍。
一行七个成年人,管事的坐在第一辆车里。此人姓刘,53岁,瘦得皮贴骨头,颧骨高高凸出来,留着八字须,爱抽旱烟,牙齿熏得漆黑,小指的指甲留了二寸长,又黄又厚。他在顾家做了二十多年事,深得顾二爷信任。
刘管事上路后就舒服地躺在车里。武大华不管顾家其他人厌恶的脸色,自顾自笑咪咪地爬上这辆车,好奉承巴结刘管事。
洛书河坐最后一辆车,与他一起的,还有童嫂的儿子拴住。
谁都指望子女往上走,所以童嫂满心想让儿子学门手艺,比如木匠、瓦匠,或者在铺子里当伙计,只要不再给人家当奴才。顾奶奶有好几间铺子,童嫂想送拴住当学徒,也就是在顾奶奶跟前一句话的事。怎奈顾府上下的男女,个个都是“一颗富贵心,二个势利眼”,当面又和气又亲热,转个身就想害人。童嫂怎敢把命根子送过去。但这样大的崽子,一味让他守在家里不出去闯荡,以后难有出息。
幸好洛书河和苏宜来了。这小两口从不拉帮结派,也不爱说人是非,安安静静过自己小日子。苏宜走不开时,童嫂让拴住送饭,洛书河每次都把饭盒打开,给拴住拣大块的肉吃。若是武大华夫妻,哪肯给拴住吃肉,只怕还要大口嚼拴住的肉哩!
因此童嫂特意求顾奶奶给顾二爷打声招呼,再带上拴住,又托洛书河帮她照料儿子。
洛书河那辆骡车的车夫是个黑矮的小伙子,叫孙春山,二十出头,没啥心眼,与洛书河挺聊得来。洛书河也刻意与他交好,坐他旁边套近乎,帮忙挥鞭子赶车,孙春山乐得坐在一边清闲。
出了蒲州城北门,视野开阔得无边无际,骑马的、坐轿的、挑胆子的、背着褡裢的,都顶着星光络绎不绝地行走。路熟车轻,骡子走了半个时辰后,天已经大亮,蒲州城离得远了,路上渐渐不大看到行人,时不时经过几颗大树,树叶黄了大半,风一吹,哗啦啦地掉落在黄土地上。树下蓝的粉的喇叭花,乱哄哄地开了一大片。
洛书河好几个月没有出门,荒郊野外在他眼里也觉得新鲜有趣。
拴住和他坐在一起,也是看什么都新鲜。等到没有人烟的地方,除了黄土路就是无边旷野,看无可看,他便腿脚难受,在骡车上一会儿上一会儿下,往前往后的跑,结果被第一辆骡车上的刘管事看到,冲他一通咆哮,他才噙着泪坐回洛书河身边。
洛书河摸摸他的头,给他递了半块饼,又掰了一块给孙春山,孙春山笑咪咪地接了。
午餐是大家随身的干粮,下午落了急雨,他们稍微耽误了一点行程。眼看红日西斜,刘管事指挥车夫挥鞭赶路,终于在黑天前赶到一个镇上。
镇子规模不大,只有一条大街,一个客店。客店屋檐下挑着一个半旧的红灯笼,灯笼上印着三个黑字:好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