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这话好不生分!”顾二奶奶的话在武大华意料之中,他装出劝和的态度:“二爷心上一直有奶奶,常和人说普天地下,再寻不出奶奶这般温良贤惠的人物。那旁人见二爷这般敬重奶奶,都气不过,在二爷跟前调唆,背地做成一帮算计奶奶。奶奶切勿中了他们借刀之计!”
顾二奶奶这一听,感觉有面子,脸上增了光辉,不由露出一点笑模样:“贼奴才,信你胡说八道的。”
武大华觑着顾二奶奶眼中放光,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心中冷笑:假撇清的贼□□,着了我的道儿!
他笑嘻嘻地接着说道:“二爷将普天下的女人都选遍了,模样倒是其次,今朝务必要找个贤惠正经的女子,好早晚服侍奶奶。他冷眼看了许久,方才看中宜娘。宜娘又是生养过的,若生了儿子,日后也好给二爷二奶奶奉香火哩。”
顾二奶奶微皱了眉头:“不是这般说。宜娘是有汉子的人,活汉子的老婆岂是能娶做妾的?若日后这汉子后悔,向官府告二爷奸霸良人妻子,却要惹出多少是非来。此事不是玩的,极不妥当。”
武大华笑嘻嘻地满不在乎:“奶奶说得极是,极明,二爷岂不知活汉子老婆娶不得,实是宜娘的汉子过不得日子,想将老婆多卖几两银子,自己一人回乡去。况且小的想着,二奶奶积德行善,福祥自高,宜娘若进了我们家,才有一线活路哩!小的听说大路街张老爷也想买宜娘,他们家大奶奶岂是个好相处的!前几日张大奶奶刚打杀了一个丫头,她像没事的人一般,叫一个胖胖的媳妇用绳把尸体挂在房梁上,只说是丫头自己吊死的。奶奶想,这种人家好去得么?若奶奶看不上宜娘,小的就同二爷去说奶奶不肯,这也是宜娘自家命不好,怨不得二爷和奶奶。”
顾二爷性格刚强,哪怕他想置办别院,娶个男妾进门,顾二奶奶也无力干涉。顾二奶奶犯不着和丈夫对着干。况且武大华话里话外给足了台阶,她再回想起苏宜对顾奶奶的小心服侍,反观自己使唤的丫头生活中各种漫不经心,倒有几分愿意:“宜娘的性子确是温柔平和,不是那等不知进退、掂酸作酸的轻狂的小老婆相。那宜娘自己肯不肯嫁与二爷?”
顾二奶奶问出这种话,武大华就知道事情妥了,他笑眯了眼睛:“奶奶放宽心。丈夫是女人的天,天是能反的么?宜娘汉子硬拿她换几两银子,到日子二爷一顶轿子把她抬回来,她纵然不肯又能怎样?况且她如何不肯嫁?奶奶佛般的人物,把二爷房里人当亲姐妹看待,现放着半个主子不做她做奴才,这不是傻子么?”
顾二奶奶缓慢点头:“这话不错。且待明日,我就去与那府里与我婶子说去。”
武大华忙拦着:“只怕顾奶奶不肯,她把宜娘当亲生女儿一般,若知道她汉子要走,即刻把宜娘配上自家小厮,做了家人媳妇反倒不妥。依小人的意思,眼下宜娘汉子要搭二爷买布的队,一同起身去雁州,不回蒲州了。等他出门,奶奶再来顾奶奶府上找宜娘。宜娘见奶奶亲自与她说,脸上有光,自然无不肯的,那时顾奶奶也拦不住了。”
“你说得很是,便依你罢。”顾二奶奶点头。想了想,又问他:“你吃了午饭不曾?”
武大华巴不得这一声儿,立即说道:“早饭还未吃哩。今早田庄上送来的劈柴略粗了些,童嫂在厨房一边淘米一边叫骂哩,说庄上的人不做好,故意送这般大柴,骂他们是小老婆养下的孬种,绝子绝孙。小的想何必骂得这般难听,搅得府里大清早不得安宁。万一早上哪位菩萨驾云经过,污了菩萨的耳朵降下祸来,反为不美。小的就帮忙把柴劈得细些。赶上二爷叫我急忙过去伺候,小的还没吃饭就去了。”
二奶奶听了便说,“童嫂我平日看她尚好,想不到背地这般。也罢,你先去厨房吃饭。等你们起身,我就与宜娘说知,量此事也不难。”
武大华立即翻身给顾二奶奶磕头:“小的预先给奶奶道喜,恭喜府上添人进口,再早日添个白胖的小少爷!”
等武大华吃完饭从顾二爷府中出来,又掉头去顾奶奶府上,瞅见苏宜不在屋内,趁机又对顾奶奶献言:“宜娘汉子了不得哩!原来识文断字会算账哩!”
顾奶奶笑一笑:“是么,我却不曾听说。”
武大华见顾奶奶对他不咸不淡,显然不大喜欢他。若是知廉耻有自尊的人,自然不往跟前凑。但他是无赖之徒,皮厚得城墙一样,只装不知道,仍是一盆火似地上赶着:“小人与宜娘住一个院,哪有个不知道的?她家汉子每日读书练字,好不安静一个人。也是缘法凑巧,小人早上遇见顾二爷,他老人家说后天要去雁州采买布匹,偏生顾忠病了,路上少了一人。他寻思满府中小人是第一信得过的,要叫小人跟了去。小人是奶奶府上的人,如何敢撇了奶奶往高枝上去,成个什么道理?因此小人只说奶奶府上离不得,不消去。二爷骂小的一通,说素来看小的为人忠义,为奶奶办事,从来铜板都不舍得多花一枚。况且小的又是厚德的人,把别人家棺材都抬自家里哭。为什么二爷有了正经事,小的反倒不肯帮忙?若怕府上奶奶不同意,他亲自来与奶奶说!”
他的话明示到这份上,顾奶奶岂能不明白。她淡淡道:“二爷说得很是。你平素待二爷极好,如何用你时,你反不帮衬他?我是不消来说的,二爷若叫你去,我无不依的。”
武大华便眯缝着眼睛笑道:“正是这话了,小的原说不去,既然蒙二爷恩典,自然是挣着命也要去的。小的寻思小的不大识字,想让宜娘汉子也跟了去。一来这般轩昂的汉子,叫他看门岂不是屈了他?二来宜娘家多一人赚钱。三来小的这一路上用心培养他,让他知道些人事儿,日后也能帮衬奶奶,这不是三家都好吗?”
武大华这样一说,可可地撞在顾奶奶心头上,她不由睁大眼睛:“你说得很是。我这里哪里找不出看门的人来。不知她汉子身体好了不曾?若还没有大好,倒也不必问他,免得劳碌了。”
武大华趁机告状:“童嫂和他同院子住着,每日给他吃大块的牛肉,整根的海参,鱼翅一天一碗,调养的十分雄壮哩,尽管上路不妨事。”
顾奶奶比他多活了一倍的年纪,自然知道他的险恶用心,她装作没留意,点头道:“如此甚好,你自家与宜娘俩口儿说去,他两口儿欢喜,你也落得人情。”
武大华立即换上为难的神色:“这话小的从前也不敢说——奶奶不知道,宜娘有些鼻孔看人,不待见小的哩。小的若和她去说,没得臊一鼻子灰。还得奶奶去与她汉子说,她汉子倒不轻狂刻薄,必然一说就准。纵然宜娘不依,她汉子肯了,她也不好驳回的。”
顾奶奶也知道苏宜素来不大喜欢武大华,对这几句话信以为真。
原来武大华知道布匹采购大有油水,来回一趟至少能落几十、上百的银子,但这种灰色收入自然归顾府的亲戚或者老仆经手,他一个外人,无论如何插不进一根脚指头。他垂涎人家能大口吃肉,也想上桌,所以想出这个一箭双雕的主意:既能混进采购队,也能把苏宜送进顾二爷府上。顾二爷向来喜新厌旧,再迷恋的女子,不出三月必然抛之脑后。到时他再污蔑苏宜与下人偷情,顾二爷必然大怒,不说打杀,至少让媒婆将苏宜领出去发卖。到时他再串通媒婆将苏宜卖到娼门,他必然第一个去嫖,泄他心头之恨!
顾奶奶再聪明、再有阅历,也万万想不到这一层。她果真让人把洛书河叫来,给他许诺这件差事,又说事成回来,就让他到绸铺里管事,工资翻倍。
洛书河身体已经大好了,怕人多眼杂,每日在屋里偷偷练拳,锻炼身体,精力恢复了一大半。顾奶奶和他说时,这是天上掉馅饼的事,他当即应允。
他前脚回自己屋门,在厨房的苏宜也已经收到消息赶回来。
关上门,苏宜凑到他跟前满脸着急,轻声埋怨:“洛哥,你病还没好彻底,你怎么能翻山越岭去工作呢?你知不知道雁州离这里很远很远,来回至少要半个月!你身体会吃不消的!”
洛书河低头看她,眼神温柔:“我的身体我知道,我已经好了,我现在出去跑一千米都一点问题没有。”
“好了你也不能作啊!这一路上颠沛流离、风餐露宿、起早贪黑,多辛苦啊!还有,童嫂说路上还有强盗,比我们当初在蒲州城外的强盗坏多了,会杀人的那种!万一你们碰到强盗拿刀杀你们怎么办?洛哥,你听我的,你不能去!”
洛书河看着她笑:“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是男人,我不可能一直躺在家里,让我妹妹给老人端尿盆来养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