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奶奶见苏宜容貌上乘,体态优美,心中本来无限欢喜。但视线往下,见苏宜是天然一双大脚,她大为错愕,一时有很多失落。但是话说回来,人无完人,这样花朵般的的小娘子,若再有一双小小的金莲,那守备府、知府里尽可去得,万一被看中做了小老婆,生了儿子将来也有靠山,何必屈就来她家做个下人。
顾奶奶便和气地笑道:“都起来说话吧。老高,我多日不曾见你,想找个服侍的人,还得托人捎个信给你。你为什么这几日不来我家中走动?想是哪里怠慢你了?”
高四嫂站在一旁,脸上笑得能堆出花来:“奶奶这是哪里话!实是上月,西大街夏老爷家闺女要出嫁,本月要给顾家巷张老爷家的闺女说媒,又要给居正街上伍老爷的少爷洗三,委实不得一点空儿!不然顾奶奶这样的菩萨人家,我早晚也来走一遭,沾沾福气哩。”
顾奶奶诧异地问:“夏家那个闺女,我记得才十岁,这早晚便要完婚?”
高四嫂拍巴掌:“我的奶奶!她已经十二了!奶奶不曾见,如今出落得极标致,闭月羞月,西施一般的美人模样!”
顾奶奶点头,“咱们蒲州府人家的闺女,便没有不标致的。上次我恍惚听人说,夏老家亲家在陵水,离我们蒲州上千里地,夏奶奶舍得将闺女嫁到陵水去?”
“自是舍不得,夏奶奶对着我,提一次哭一次,好不可怜儿。她只有这个女儿,七八岁时,还同我说笑,要找个蒲州府里相应的人家。谁知前年红鸾星动,夏老爷许给陵水师老爷家的少爷。姻缘天注定,夏奶奶也没法儿。”
顾奶奶虽在说话,余光一直上下扫着苏宜,越看越喜,忍不住问高四嫂:“老高,你从哪里找来的漂亮孩子,这模样儿甚是难得。”
高四嫂见顾奶奶欢喜,心中得意,那嘴和她姐一样,泄洪一般滔滔不绝:“奶奶是活一万岁成佛的人物,和我要个贴身侍候的人,我不尽心岂不天打雷劈?奶奶的人一出门,我便四处托人相看,绝不要那猪皮样粗、狗皮样臭的肮脏媳妇,让奶奶见了饭都吃不下!也不要那没廉耻的小蹄子□□,搅得家宅不宁!我眼里揉不下沙子,务必要找个又干净、又漂亮、又伶俐透、又能干、又勤快的齐全孩子侍候奶奶,可巧遍寻不着。前日遇到我家大姐,我说与我大姐,我大姐也上心,上天入地帮奶奶相看哩!也巧,是奶奶洪福自招,恰恰碰上这个孩子。奶奶若不信也不妨事,日子久了自然看出来,她定不是那日头照上窗户,奶奶三呼四喊,还撇个大腿在炕上饱睡的蠢媳妇!”
“不枉你费心,这孩子看着就伶俐。”顾奶奶点头,转头问苏宜:“你叫什么名字?”
终于到她了,苏宜精神一振:“宜娘。”
“几岁了?”
“23了。”
“模样不像23,倒像18、9岁。你当家的姓什么,叫什么名字。”
要把洛书河当成老公介绍,好奇怪的感觉。
苏宜强装镇定地说:“他姓洛,叫洛大郎。”
“你有孩子了么?”
“有一个儿子。”
“家中还有什么人?”
“父母、祖父母都在。”苏宜话不敢多说,她能应付开头几句,说多了难免会暴露,毕竟不是本地人,而且城门上还挂着她的通缉令呢。
“四世同堂,两个老人家甚是有福气。”顾奶奶看到苏宜露在外面的头发:“你这头发怎生缘故?倒像那刚还俗的姑子。莫非你刚才和我说的都是假话?若是哪个庙里逃出的姑子,老高,我这里可容不得情。”
苏宜赶紧解释:“我不是姑子,是春天生了疮,一直没好,才剪成这样。现在好了。”
顾奶奶待信不信的:“我与你也有缘,看见你便欢喜。只是瞅你的模样儿,不像贫苦人家。若说你出身富贵,这脚也忒大了些,实不像样。你却说实话,你是从哪里来的?你汉子在家做什么活计?”
顾大嫂唯恐苏宜答错,把煮好的鸡飞了,赶紧抢答:“奶奶不知,宜娘是顶南边琼州府的人,琼州府的婆娘不兴缠脚。她汉子本在北边做生意,因过不得,想要回乡,走到我们蒲州城外的十字坡,在客店里遭了强盗,她汉子又生了病,行动不得,将盘缠搅得精光,回不得乡,饭也没得吃,只好叫老婆出来侍候人。”
顾奶奶说:“怪道说话不是我们这边声气。她汉子既没有盘缠回乡,又生了病,索性把她多卖几两银子,汉子雇了船自回乡岂不爽利?”
顾大嫂说:“奶奶说得何尝不是。但这前世的姻缘,今生再分不开的。奶奶不曾瞧见,这小两口每日在家和气地和兄妹一般。她家大郎说了,若这里过得日子,也不指望回乡,来年把家里人都接来,便在这里长住了。”
顾大嫂为保生意成功,巧舌如簧,信口胡说。顾奶奶听了倒喜欢,巴不得苏宜能在她家长久做下去:“且不说日后,只如今她做下人能得几个钱?要给汉子看病,要养活汉子吃饭,又要租人家房,到年能余几个钱?怎么能够过日子?”
顾大嫂趁机道:“正是这话哩,要不奶奶攒下这么大家业,这般琐碎、不耐烦的事也替人想到。奶奶家空房子多,若不住人,便借一间与他俩先住着。一来宜娘往来方便,省得三天二头向奶奶告假回去。二来奶奶家屋大,她汉子住着也好替奶奶看家,三来年轻小媳妇,有汉子在旁边守着,能省下多少事。奶奶听我这话是也不是?工钱便少些也不妨事。”
顾奶奶笑道:“房子尽有。靠后门临街那个院里,空屋还有二间。你大爷在时,连张纸都是好的,何况空了这些房子,常说租出去。我因它与内宅相连,怕惹出是非,从不敢许人。只是房子久不住人也不好,既然如此,宜娘与你汉子先住下吧。”
顾大嫂笑眯了眼,拍着肉巴掌:“阿弥陀佛!到底是奶奶,拔根腿毛,就省了宜娘两口子一年的房钱!宜娘快与奶奶磕头,奶奶这般积德行善,宜娘每日都焚香替奶奶念佛哩!”
工作妥了,包饭,而且不用外面租房,省了好大一笔租房的钱。
苏宜喜出望外,立即跪下磕头:“谢奶奶,宜娘每日给奶奶念佛,保佑奶奶长命享福。”
她感恩的样子实心实意,顾奶奶看着也高兴。她道:“这日头也不早了,大华媳妇,你带老高他们往厨房吃饭去。早起我还翻了历日,明日便是好日子,诸事皆宜,叫宜娘汉子过来写文书,顺便搬过来吧。”
文书的意思是指合同,古代女人签文书和现代未成年签合同一个道理,都需要监护人同意,女人的监护人自然是她的丈夫。
这意思就是谈妥了,顾大嫂和高四嫂都很喜悦,苏悦也悄悄松口气,她和洛书河暂时安全了。
刚才负责通报的媳妇便领着三人去厨房吃饭。
厨娘端了一个大簸箩,里面装了十来个雪白的大馍馍,三大碗水泡饭,一大碗白切肉,配了酱油香醋香油的蘸料,一大碗豆腐,上面淋着碎肉,还有一大碗七八根未切的整酱瓜。
那馒头比男人拳头还大,白切肉又是肥的多,苏宜吃了一个馒头,二块白切肉,一小根酱瓜。肥肉她从前根本不碰,现在吃得好香。
至于顾大嫂和高四嫂,各自一碗水泡面,那男人拳头大的馒头,一人吧唧吧唧香喷喷地吃四个,白切肉和豆腐吃得精光,倒是酱瓜剩下一小半。这东西各家都会做,不是稀罕物,吃了占肚子,肉没地方塞。
高四嫂看苏宜停了筷子,拿个馒头硬要往苏宜手里塞,热心地劝她:“这雪白馒头,娘子如何不吃?”
她恐厨娘听见,又凑近苏宜低声说:“再吃些,吃得饱些,省了自家口粮,岂不划算?”
苏宜赔着笑脸摇头:“四嫂,我真吃不下,我肚子撑死了。”
高四嫂大惊小怪:“一个馒头怎么能吃饱?娘子休要做假,做假饿了自己,怕不是傻子么?”
顾大嫂拦着道:“妹妹你不晓得,宜娘胃口向来是这般小,便是她家汉子,也只好一顿吃二个馒头,比不得你我哩。”
高四嫂笑了:“我再不曾见过天下一顿只吃二个馒头的汉子,胃口这样小,如何有力气做活?”
苏宜只好笑笑。心想你们是没见过一张饼八个人分,还吃不完能剩下一半的娱乐圈汉子哩。
三个人吃好饭,高四嫂领着顾大嫂和苏宜从后门出去,重新雇车回家。
这大半天,洛书河一个人在出租屋里,左等右等不见苏宜回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午饭是煮开花的绿豆粥配油饼,小菜有二样,酱鸡丝和鲜豌豆。邻居奶奶拿了苏宜的十几枚铜板,特地热热地端来。洛书河一口没吃,脑子里停不下来胡思乱想:
万一顾大嫂是坏人,看中苏宜的美色,装好人靠近她,再将她卖到天边去……
天地茫茫,一个女子在人群里,如鱼入海,这个世界没有手机,没有电视、电脑等媒体,没有警察,他该往哪里找?以后与外婆重逢,他又该怎么交待?
不能想,一想他的心都揪到嗓子眼,堵住喉咙,焦虑地哪里有胃口吃饭。
他想出门等,但是他身体没好利索,像煮软的面条,一下地就头晕目眩腿发软,站不住。
乱想毫无意义,只能加重身体负担。他强迫自己看书转移思维,结果半天过去,眼睛还停留在第一页第一段。
他的心,像是搁在炭火上面一直煎烤。
好容易熬到下午三点多,终于门吱哑一声,苏宜从外面进来:“洛哥,我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