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申屠景清了清嗓,说道:“这件事,……”
听到这儿,季恒道:“……不好意思,稍等一下。”
他是真的感到很不好意思,毕竟申屠景官职、资历、年龄都在他之上太多,他轻易也不想打断别人说话。
但他还是认为,第一次廷议就应该定好“规矩”,否则无视他与姜洵,认为“竖子不可与谋”,大臣之间自行决议,便会成为齐国往后的常态。
他道:“太子殿下还没到,请国相先稍等一下。”说着,叫宫人给各位大臣们奉茶。
申屠景轻“哼”了声,没再说话。
殿内鸦雀无声,直到等了片刻,才听殿外通报道:“太子殿下到!”
屏门推开,姜洵走了进来。
麻色孝帽下,少年面色略显阴沉。
季恒本想请他上座,也就是齐王所坐的位置,姜洵却以自己尚未正式袭位为由拒绝了,拿了一个席子,放到季恒身侧坐下。
季恒要往下退一个座次,姜洵又拉住了他衣袖,说道:“不用了,小叔叔。”
季恒便又坐了回去,相当于两个人挤在一个人的空间。
两人虽都是未成年,体格偏小,但仍挨得有点近,端正跪坐在席上,一大一小的两坨。
季恒又略微调整了一下坐姿,否则坐久了定要腿麻,而后道:“不好意思,还请申屠大人继续吧。”
申屠景心道:“你说移步就移步,你说稍等就稍等,你说继续就继续?”若真如此,他这国相岂不就是被拿捏了。
只见他双手抱臂,轻“哼”了声,直接无视了季恒的话。
先王薨逝,水情告急,他倒要看看没了他,这些人又能搞出什么名堂!
季恒无奈,便自行主持起了会议,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说道:“请问內史大人,目前具体是哪几段比较危急?如果要征调民夫,临时对河堤薄弱之处进行修补,还来得及吗?若可以,一共需要多少人手?”
內史朱子真娓娓道来。
水位上涨已有数日,他一直密切关注着各地的情况,此刻便将各县水情与历史遗留问题等,讲解得深入浅出。
属官们又提出诸多疑问,朱子真也一一解答。
季恒问道:“咱们傅籍上还有可征收的徭役吧?”
没了申屠景,廷议似乎也在正常进行。
申屠景便有些急了,刚刚想插话没插上,此刻才找到时机插了一句道:“傅籍呢?确认一下。”
“不用确认了。”朱子真道,“先王一向轻徭薄赋,不喜劳民伤财,非必要,从不征收徭役,每年徭役连一成都用不到。”
“那今年要辛苦一下了。”季恒适时开口道,“毕竟这河堤塌了,对百姓也是灭顶之灾。那就请各地郡守征收徭役,对河堤薄弱之处、还有河道拐弯容易被洪水冲塌的地方进行加固,需要的材料一律由公帑[1]拨款。另外,各地太仓、敖仓还剩多少粮食了?”
他要做好万全的准备,万一河堤塌了,百姓受灾,官府便要开仓赈灾。
提到粮食,朱子真却显出了忧色,说道:“去年是个灾年,齐王体恤下情,向百姓减免了五成粮税,因此仓窖未能填满……可即便减了税,今年春荒也格外严重,百姓一个冬季里吃完了囤粮,到了春天难以为继,各地多有饿死,齐王今年便又开了一回仓……总之余粮已经不多了。具体粮册,我命人稍加整理,晚些拿给公子过目。”
季恒道:“多谢朱大人,另外公帑里还剩多少钱?我也需要知道。”
內史道:“好,我晚些一并拿给公子。”
廷议结束时,季恒有些头晕,大概是过了饭点还未进食的缘故,便先回了趟长生殿。
殿内已备好了饭食,季恒一边洗手一边道:“快,快,快。”说着,匆匆坐下来吃了一口,生怕晚一秒便要低血糖自动关机。
那种眼前一黑、脚底一软,下一秒便不知身体要倒向何处、脑袋又要撞向哪里的感觉很不好。
从小到大,他下巴磕到过床角,脑袋砸碎过花盆,甚至还曾扑倒过来福……
小婧已用过午饭,正坐在一旁帮季恒布菜。
当年季恒入宫时,把一众贴身侍候他的人都一起带了过来,小婧、来福、左廷玉,还有一个左雨潇,他们都是季府的人。
其中除了左廷玉大他们几岁,从小像一个大哥哥,其他人则都年龄相仿,大家自幼一块儿长大,是彼此的玩伴,因此相处也随行些。
“小婧啊,”季恒说道,“下午能不能帮我去看看阿宝?阿兄阿嫂都不在,也不知那几位嬷娘怎么样……你去看一眼,回来悄悄告诉我好不好?”
小婧应道:“好吧。”
季恒说:“要不现在就去吧,叫来福进来陪我吃饭。”
一提到来福,小婧便一肚子火气,嘀咕道:“来福那个蠢东西,不知道能顶什么用!”说着,放下筷子便起了身,留季恒在原地捧腹大笑。
结果去了没多久,小婧便又慌里慌张地回来了。
季恒仍坐在食案前,手中握着筷子,怔怔问道:“怎么了?”
小婧道:“公子,你能听到哭声吗?”
季恒屏息一听,果真听芷兰殿方向传来婴孩的啼哭。
小婧道:“我刚走到一半,就听到小殿下在哭了。我问嬷娘是怎么回事,那嬷娘说,小殿下这两天每天哭得一刻不停,吃饱了也哭,抱起来也哭,半夜睡着睡着,醒来了又开始哇哇大哭,几个嬷娘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我还听一个嬷娘说,小殿下这是百日啼,恐怕是中了什么邪,说要给小殿下驱驱邪呢!”
话音一落,季恒满脑子都是嬷娘请人作法诵经,再喂阿宝一些乱七八糟的符水、丹药的模样,立刻道:“不可以!”
他决定过去看一眼,离开时叮嘱殿卫道:“一会儿若是有属官过找我,记得到芷兰殿喊我。”说着,便去了。
芷兰殿内,阿宝正哭得撕心裂肺。
季恒忙甩掉了鞋子,疾步冲进去,问道:“怎么样了?”
好在殿内不是一番正在作法的景象,只见一位乳母抱着摇着,另一位乳母拿玩具逗着,阿宝却是闭眼大哭,一点面子也不给。
乳母焦头烂额道:“刚刚已经喂过奶了,可殿下吃完又一直哭,怎么哄也哄不好,这嗓子都已经哭哑了!”
“我看看。”季恒说着,把阿宝抱了过去。
季恒也是第一次抱孩子,他学着乳母的样子,抱着阿宝轻拍、轻摇,又不放心似的道:“几位嬷娘,若是阿宝哪里不舒服,又或者你们要对阿宝做什么,比如要喂什么药,或者要驱——等等,阿宝你怎么忽然不哭了?”
他看了看阿宝,又看了看嬷娘,见嬷娘根本没在听他说话,只对他刚刚一抱阿宝,阿宝哭声便开始小下去这件事感到万分惊奇,说道:“可……可能是公子抱着的缘故?”
他一抱,阿宝就不哭了?
季恒不信这个邪,便又做了个小试验。
他把阿宝还给嬷娘,自己躲远了些,结果阿宝愣了愣,下一秒便开始张嘴大哭。两个嬷娘在旁边哄,却是怎么也哄不好。
季恒只好又走了过去,结果他一抱起阿宝,阿宝哭声便开始小下去,没一会儿便彻底止住。阿宝还开始砸吧砸吧嘴,似是很惬意!
总之就是赖上他了。
不过他自己也悟了,说道:“大概是阿嫂怀孕期间,我陪伴比较多的缘故,阿宝对我比较熟悉,所以……”
尤其阿兄入都那几个月,阿嫂每日担惊受怕,他为了宽慰阿嫂,还会对着阿嫂的肚子唱唱歌、讲讲故事什么的。
阿宝听到了他的声音,也会在肚子里鼓弄鼓弄地回应他。
总之——两个人已经是老熟人了。
天气炎热,嬷娘没把阿宝包在被子里,此刻阿宝就这样软软地贴着他,贴得他心都要化了。
一出生便失了双亲的可怜虫,他只是需要一点熟悉的声音、一点熟悉的气味,好让自己感到安全而已。
他不忍让阿宝再这样哭下去了,那看来就只有一个法子。
公帑(tǎng):在本文中理解为诸侯国的国库即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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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