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泉城,与其名字带给人的清冽印象截然不同,是一座蒸腾在魔法与蒸汽混合热浪中的喧嚣巨兽。
高耸入云的尖塔与粗大金属管道交织成的天际线下,街道上熙熙攘攘。魔法驱动的公共机车鸣着刺耳的汽笛,与拉货的地蜥蜴沉闷的蹄声、小贩们此起彼伏的叫卖声混成一片。
空气中弥漫着机油、烤香料肉串、还有某种来自地下深层矿脉的特殊能量晶石散发出的淡淡硫磺气味。
祁夜一行四人,外加一个临时凑上来的卢卡,正走在这样一条繁华主街上。与周围行色匆匆、衣着或光鲜或利落的路人相比,他们这一队组合显得格外扎眼。
领头的男子面容俊美,但是穿着寒酸的普通法师袍,头发略显凌乱,眼神慵懒得像是对周围的一切都提不起兴趣,边走边打着哈欠,正是祁夜。
他身后半步,跟着一个面容稚嫩银发少年艾瑞克,正东张西望,鼻子不时抽动,显然被空气中各种食物的香气勾得魂不守舍。
再后面,是努力让自己显得镇定、但眼中难掩新奇与紧张的兰妮和小胖。
而佣兵打扮、眉宇间带着浓浓愁绪的卢卡,则沉默地跟在最后。
“我想吃那个!”艾瑞克冷漠着小脸指着路边一个烤架上滋滋冒油、足有半人高的不知名兽腿。如果不是他的口水都要滴下来,会显得更像个小酷哥。
祁夜头也没回,懒洋洋地道:“先把正事办了。还有,公共场合注意别给我丢人。”
艾瑞克傲娇的哼了一声,气愤的扭过头去。
兰妮小声对小胖说:“这里好大,但也好吵……比辉光城还要热闹好多。”
小胖憨厚地点头,眼睛却亮晶晶地盯着那些闪烁着魔法光芒的商店橱窗,里面陈列着各种他从未见过的炼金道具和武器。
一个刺耳的声音突然响起。
“哟!看看这是谁?这不是我们‘灰鹰’大名鼎鼎的卢卡队长吗?”
只见一个身材高壮、穿着崭新皮质佣兵护甲、胸口别着一个狰狞狼头徽章的男人,带着几个同样佣兵打扮的手下,拦在了前方。
男人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正是前“灰鹰”副队长,如今已经是一个中等规模的佣兵团,“血狼”佣兵团的一个小头目雷克斯。
卢卡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拳头下意识握紧。
雷克斯目光扫过卢卡身边衣着朴素的祁夜和几个半大孩子,眼中的轻蔑更甚:“怎么,卢卡?‘灰鹰’是真没人了,还是已经穷得揭不开锅,需要你出来给人当保姆挣外快了?”他身后的手下发出一阵哄笑。
艾瑞克冷漠的眨巴眨巴眼睛,不明白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人在逼逼叨叨什么东西,兰妮和小胖则警惕地看着这群不友善的人。祁夜打了个哈欠,仿佛眼前的一切还没他找地方喝茶重要。
卢卡强压怒火,冷声道:“雷克斯,我们没什么好说的,让开。”
“别这么见外嘛,老队长。”雷克斯非但没让,反而上前一步,故意提高了音量,吸引了不少进出城行人的目光,“听说你还不死心,想靠着参加魔法大赛咸鱼翻身?哈哈,真是笑死人了!听说你花了全部身家弄到的高级芯片——”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卢卡右手腕上,“已经废了,你还想拿什么去比赛?”
这话狠狠扎进卢卡心里。芯片损坏一直是他最大的痛,况且他本就怀疑那个意外的袭击就是雷克斯背后搞的鬼。
见卢卡脸色铁青,雷克斯更加得意,用施舍般的语气说道:“卢卡,看在过去的情分上,我再给你指条明路。别再抱着‘灰鹰’那块烂牌子等死了,趁早解散算了。来我的‘血狼’,虽然你这水平也就配打个杂,但好歹有口饭吃,总比你带着那几个老弱病残饿死强!”
这番话彻底点燃了卢卡的新仇旧恨。背叛、挖角、疑似暗算、如今的当众羞辱……种种情绪瞬间涌上头顶。他气得浑身发抖,几乎要不顾一切地扑上去。
就在这时,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插了进来,声音不大,却奇异地压过了周围的嘈杂:
“我说,好狗不挡道。这大热天的,堵在城门口喷唾沫星子,也不嫌丢人?”
说话的是祁夜。他不知何时已经抬起了眼皮,眼神里全是不耐烦,仿佛在看一群吵闹的苍蝇。
雷克斯一愣,没想到这个看似普通的柔弱法师竟然敢插话,他恼怒地瞪向祁夜:“你算什么东西?这里有你说话的份?”
祁夜根本没搭理他,而是转向浑身紧绷的卢卡,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跟这种货色较什么劲?留着力气,赛场上见真章。到时候他自然会明白只靠嘴皮子是没用的。”
他又瞥了一眼雷克斯胸口的狼头徽章,轻飘飘地补充了一句:“‘血狼’?名字挺唬人,就不知道是不是跟某些人一样,只会靠一张嘴狂吠?”
“你!”雷克斯被这**裸的轻视气得脸色通红,但他毕竟是在刀口上混饭吃的,直觉感觉眼前这个慵懒的男人不简单,加上城门口守卫的目光已经投了过来,他最终恶狠狠地瞪了卢卡和祁夜一眼,撂下狠话:“卢卡,你给我等着!比赛的时候,最好别碰上我们‘血狼’的人,否则,让你连哭都哭不出来!我们走!”
说完,他带着手下悻悻离去。
冲突暂时平息,但卢卡胸中的怒火却燃烧得更旺。雷克斯的当面羞辱,如同鞭子抽打在他身上,也彻底坚定了他的决心。
祁夜拍了拍他的肩膀,依旧是那副怕麻烦的样子:“行了,挡路的狗走了,先找个地方歇脚。”
卢卡点了点头看向雷克斯消失的方向,眼神坚定起来。之前的迷茫和绝望被一股强烈的斗志取代。他一定要在战区赛上,让雷克斯的人,付出代价!
祁夜找了个看起来还算干净的街边旅馆安顿了行李,丢给艾瑞克几枚银币:“带他们去吃点东西,别跑远,别惹事。”艾瑞克把银币小心的放进小兜兜里,眼神亮了起来,迫不及待的拉着兰妮和小胖跑走了。
在流泉城西南角一处废弃的旧仓库区——这是祁夜暂时划定的“临时训练场”,卢卡正经历着他人生的第二次重塑。
“集中!不是用你的脑子去想,是用你的骨头、你的血、你的本能去‘感觉’!” 祁夜的声音懒洋洋地响起,他本人则瘫坐在一个不知从哪捡来的破旧摇椅上,仿佛随时会睡着。可他的话却像鞭子一样抽打着卢卡。
卢卡浑身已被汗水浸透,气喘如牛。他的右手腕上,原本的高级魔法芯片损坏,被迫换了一块低级芯片,但是不知道祁夜做了什么,芯片被隔绝了,自己完全无法调动芯片。
而他的训练内容,在外人看来简直匪夷所思:
蒙住双眼,仅凭空气流动的细微变化和能量粒子的扰动,去躲避祁夜随手抛来的小石子。起初他被砸得满头包,现在已能勉强感知到大部分石子的轨迹。
不能用引导芯片预设好的法术模型,而是最原始地将体内微弱的魔力,像控制水流一样,小心翼翼地引导至指尖,试图点燃一缕火苗,或者凝聚一滴水珠。这个过程极其枯燥且消耗心神,失败率高达九成九。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祁夜经常会毫无征兆地突然出手,逼他做出最直接的闪避或格挡,摒弃一切芯片辅助计算带来的最优反应,而必须凭借自己的本能判断如何回避反击。
这种训练方式,与卢卡过去二十多年依赖芯片的魔法学习截然不同,充满了原始、粗暴和不确定性。每一次失败都伴随着肌肉的酸痛和精神的高度疲惫。有好几次,卢卡几乎都想要放弃,觉得这根本就是徒劳。
而支撑他坚持下去的,除了挽救“灰鹰”的执念,还有对雷克斯的愤恨。
雷克斯,曾是“灰鹰”最得力的队员之一,也是卢卡父亲生前颇为看重的人。他身手不凡,经验老到,但也野心勃勃。在卢卡父亲去世、卢卡接任队长后,雷克斯便一直不服。最终,他拉走了队里另外几个好手,投奔了“血狼”佣兵团,还带走了“灰鹰”不少客户资源。
更让卢卡怀疑的是,那次导致芯片损坏的毒液箭蛇袭击,发生的地点和时间都太过巧合。他事后回想,似乎曾在附近瞥见过“血狼”佣兵团的徽记闪过。
虽然没有确凿证据,但卢卡几乎可以肯定,这背后绝对有雷克斯的黑手!目的就是为了彻底断绝他参赛的希望,让“灰鹰”永无翻身之日。
“雷克斯……”每一次训练到极限,快要撑不住的时候,卢卡就会狠狠咀嚼这个名字。那股混杂着背叛、羞辱和愤怒的火焰,便会重新灼烧他的意志,逼着他继续调动起酸痛的身体,去感知,去控制,去适应这种毫无芯片辅助的、近乎野蛮的施法方式。
几天高强度的“地狱特训”下来,卢卡感觉自己像脱了一层皮。芯片带来的便捷和精准被彻底剥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模糊、却也更贴近身体本能的感知。
他的动作不再华丽,甚至有些笨拙,但每一次闪避、每一次微弱的魔力引导,都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劲。
当祁夜终于宣布“暂时休息,卢卡几乎虚脱倒地,但眼神深处,却燃起了一丝微弱却坚定的火光。他不知道这种训练是否真的能让他在强者如云的战区赛中走多远,但至少,他有了再次站上擂台的勇气,有了一个向雷克斯、向所有轻视他和“灰鹰”的人,挥拳的机会。
就在祁夜享受着难得的清静时,旅馆斜对面的一家高级魔法物品店门口,发生了一幕不大不小的冲突。
凯恩·希尔面色沉郁地从店里走出来。自从几日前他满怀忧虑地向主家家主奥布里和二少爷朱利安汇报了辉光城的见闻,尤其是着重描述了艾瑞克那不合常理的战斗方式和无芯片魔法可能带来的威胁后,换来的却只是朱利安肆无忌惮的嘲讽和马库斯等人看笑话般的眼神,连家主那看似温和的安抚也透着不以为然。
这几日,他索性闭门不出,免得再受闲气。今日是不得不出门购置些魔法用品,没想到还是碰上了不想见的人。
几个衣着华丽、气焰嚣张的年轻人从街道另一头走来,为首的正是朱利安和马库斯。他们一眼就看到了形单影只的凯恩。
朱利安脸上立刻堆起假笑,扬声喊道:“哟!这不是我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凯恩堂弟吗?今天什么风给我们凯恩少爷吹出来了?”
马库斯也阴阳怪气地接话:“二少爷,您可别这么说。说不定凯恩堂弟是有什么新消息?比如……那支乡下队伍已经杀到流泉城了?” 他身后的跟班们发出一阵低低的哄笑。
凯恩的脚步一顿,脸色更加难看,强忍着怒气道:“朱利安少爷,马库斯少爷,我只是来买些东西。” 他不想再争辩,深知在主家这些人心中,自己早已成了危言耸听的笑话。
朱利安却不肯轻易放过他,几步上前,拦在凯恩面前,故作关切地压低声音,语气却充满奚落:“堂弟,不是我说你。输一次比赛没什么,但把自己吓破了胆,甚至开始迷信那些乡下骗子捣鼓出来的玩意儿,可就太丢我们家族的脸了。什么无芯片魔法,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杂耍!”
马库斯在一旁煽风点火:“就是!二少爷说得对。凯恩,你等着看吧,战区赛上,要是真让我们碰上你那支‘传奇’对手,我一定亲自帮你‘验证’一下,他们到底有多‘厉害’!”
凯恩胸口剧烈起伏,感觉血液都涌上了头顶。他死死攥着刚买的物品袋,知道再多说也无益,只会自取其辱。他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背影僵硬而愤怒。
朱利安脸上闪过一丝愠怒,但随即化为更浓的讥讽,对着凯恩的背影提高音量喊道:“放心吧小堂弟,赛场上我会帮你找回场子,狠狠教训那支乡下队伍的!”
这番嚣张的挑衅和冲突,清晰地传遍了半条街,自然也飘进了不远处正在一个小吃摊前排队、竖着耳朵的艾瑞克等人耳中。
艾瑞克歪了歪头,看着凯恩愤然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朱利安那伙人,面无表情地咬了一大口刚买到手的烤肉串,含糊地对兰妮和小胖说:“那个人好吵啊。”
兰妮则面露担忧,小声说:“那个凯恩是我们在辉光城的对手哎,他怎么也来这里了?”
艾瑞克无所谓的大口啃肉。小胖倒是有心忧心忡忡。
祁夜自然也听到了外面的喧哗。他端起茶杯,轻轻吹开浮沫,“啧,真是麻烦!什么时候才能过清净的生活啊,哎!”
夕阳的余晖将他慵懒的身影拉长,投在粗糙的地板上。